第158章 第 158 章
此时此刻在豫王的心中, 突然间又出现在宋皎离京之时,程子励待出殡的那程府的内厅。
屋外的雨纷纷地都落在他的头上脸上, 而随着雨滴一起落下的,却是昔日跟宋皎相处的那些、被他曾经无视的最为平常却极至珍贵的时光。
泪从双眼之中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豫王喘了口气,想让自己缓过来,但泪却反而更汹涌了,他抬起颤抖的手遮住了双眼,喉咙里却仿佛要发出一声近似于绝望的哭号。
原来真的,比看到宋皎在赵仪瑄怀中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宋皎已经不在了, 彻彻底底的,再也见不着她的笑, 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原先她在京外,虽然天各一边, 但毕竟她还在, 她就像是远去千里的风筝, 他的指间却隐隐地好像还系着一点儿若有似无的名为牵挂的绳。
如今, 如今,如今!
一切都……
完了。
太子来的正好。
豫王觉着以赵仪瑄的脾气,或许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而赵南瑭已经受够了,还是死了吧, 那就感觉不到这些求而不得,这些生离死别,这些无法形容的进退两难的痛苦折磨。
他哭着哭着笑了起来。
也许那样,他还能赶上一步,见到没到奈何桥的宋皎, 跟她说上几句话。
室内死寂无声,只有豫王含泪的笑,如此古怪而凄凉的。
赵仪瑄本正盯着宋皎看,听到笑声便转过头来。
他看着神色怪异的豫王:“你笑什么?”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太子甚至怀疑自己问的对不对,因为与其说豫王在笑,倒不如说他在哭。
赵南瑭脸上那悲伤的表情跟眼中的泪,让那个笑看起来格外的悲怆。
赵南瑭闭了闭双眼,他点点头,喃喃道:“我有些话,想跟夜光说的,她总是不肯听我好好说话……这样倒好。”
等他死了赶上她,就可以好好地跟她说了,且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
太子的唇角动了动,有一刹那他好像要冲过去,但却又按捺住了。
赵仪瑄冷冷地:“不必了,她没兴趣听你说什么。”
豫王抬眸,似有些不解地看着赵仪瑄,片刻后他道:“你知道什么,她当然会听我的……以前,我只要一个眼神,她就会明白我想要什么,想说什么……这种感觉,你永远也不会懂。”
赵仪瑄的眼中掠过一点怒意,他的脚尖转了转,仿佛要过去教训教训豫王。
豫王笑的无所顾忌:“怎么了太子殿下,给臣弟说中了是不是。”
赵仪瑄冷冷地瞥着他。
太子看得出,豫王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让赵仪瑄觉着意外。
豫王向来是个极冷静自持的,跟他正好相反。
而太子因为偏见,也从来认定豫王城府极深,近乎冷血的人,可此时此刻豫王的情形,却仿佛完全崩溃了似的,这让赵仪瑄有些不能置信。
毕竟,他知道豫王之所以如此失态的原因,却是因为……宋皎。
太子的眉峰蹙了蹙,最终冷笑了声:“随意你吧。”
他说了这简单的四个字,弯腰要去将宋皎抱起来。
豫王看见了他的动作。
他本烂泥似的跌在地上,甚至不愿起来。
但看见太子要抱宋皎,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豫王扶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他问赵仪瑄。
赵仪瑄把宋皎打横抱起:“滚开,这跟你无关。”
“你要带她去哪儿?”豫王问了这句,人已经到了太子身旁。
赵仪瑄淡淡地看着他,有些不屑地:“你管得着么?”
“她、夜光她已经……”赵南瑭突然高声:“我不许你带走她!”
太子皱眉,仿佛听到可笑的话:“赵南瑭,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找死么?”
豫王并没有退让半步,而是冷笑着说道:“直到现在,你还在以势压人,一具尸首了你还不放过……”
“闭嘴。”太子拧眉。
豫王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宋皎,他想仔细看看宋皎,却偏偏无法多看一眼。
望着她苍白清减的脸,他的视线总是极容易的就模糊了。
豫王这一辈子所有的泪,都好像在此刻流尽了。
他抬头看向太子,赵仪瑄的脸色冷峻,但……也仅此而已。
豫王突然间觉着不对。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想从太子的脸上找到些类似于悲伤过度的表情,哪怕是对自己的愤怒都行。
但他只发现了冷意,而没有什么感伤。
“你、你为什么……”豫王盯着赵仪瑄。
不对,这不对,按照太子的脾气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动手,连狠话都没有一句。
赵仪瑄实在是太平静了,就好像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豫王死死地瞪着太子。
赵仪瑄实在的不耐烦,他只能再度冷冷地呵斥:“滚开。”
话音刚落,豫王忽然抬手!
“啪”地一声响,豫王的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赵仪瑄完全没想到赵南瑭竟会在这时候动手,何况自己怀中还抱着宋皎,所以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下。
他睁大双眼看向豫王。
门口处,跟随赵仪瑄来的人之中便有诸葛嵩。
见状他身形一动,却听到旁边有人道:“侍卫长,您还是别轻举妄动。”
诸葛嵩转头,看见的是关河。
冷笑了声,诸葛嵩道:“我当然不会动,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就在诸葛嵩还未说完的时候,里面的情形已然发生了变化,赵仪瑄双手虽然抱着宋皎,却蓦地抬腿,一脚向着豫王踹了过来。
豫王没有躲闪,给他结结实实踢在大腿上,整个人往旁边一晃。
太子虽不知道豫王怎么敢狗胆包天地对自己动手,但立刻反击却是不会错的,总不能白吃这个亏。
他骂道:“赵南瑭你要发疯……”
还没有骂完,豫王已经又站了起来:“你可以走,把夜光放下!”
赵仪瑄嫌恶道:“别叫本宫再听见你叫她的名字,不然别怪本宫手下无情。”
豫王呵呵地冷笑了几声:“是啊,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强狠霸道,我竟什么都要让着你,那也罢了,为什么要盯上她!要不是你,夜光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太子眼神一变。
豫王道:“把她放下,今日……我绝对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你算什么东西!”赵仪瑄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有脸质问本宫?”
怒气上扬,赵仪瑄索性单臂把宋皎抱住,一手探出揪住了豫王:“你既然问了,那本宫就告诉你,——是你把她推给本宫的!记不记得在颜家,当时你但凡能伸手,她就不会是本宫的!”
豫王抬臂将他的手挡开:“颜家,颜家?”
他看了眼宋皎:“可惜夜光没有听我说……赵仪瑄你还敢说颜家!”
赵仪瑄发现情形不对,他后退一步,重新将宋皎放下,又拉了褥子给她盖上。
双手交握,稍稍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跟手指。
然后,太子猛然回身,竟是一拳打在豫王的脸上:“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豫王往旁边一倒,嘴角已经有血沁了出来,鲜红的血跟他毫无血色的脸相映,越发的触目惊心。
太子却毫无怜惜,用蛮力将他生生拽起来:“本宫为何不敢?嗯?”
豫王冷冷一笑,也不顾脸上的伤,事实上他早不在乎任何身体上的伤了:“你还真敢!颜家的事情,本来都以为你是受害者,可你做了什么,赵仪瑄你心里最清楚,你敢当着夜光的面说么?”
说到这里,豫王不由看了眼旁边榻上的宋皎。
赵仪瑄忍不住也扭过头去,可就在这时,豫王抬腿向前狠狠地一顶。
太子吃痛,松开手后退。
“你怎么不说了?!”豫王却已经忘乎所以了,他挥拳冲了过去,“你也没脸说是不是!”
太子没想到豫王连那种招数都使了出来,幸亏他闪的及时,不然某处恐怕真的要糟糕,这个混账东西!
可豫王现在早没了理智,只是凭着本能动手而已,又哪里知道什么招数不招数。
赵仪瑄见他来的很凶,便微微歪头,正好避开了豫王的一拳。
他冷道:“本宫没脸?呸,那件事本宫早跟夜光说过了,横竖不是本宫下的手,是你自己蠢中了人家的圈套!”
“你知道的!”豫王一击不中,挥拳再打:“你明明知道有人想设计我跟颜文宁,你却袖手旁观坐收渔人之利!你说是我把夜光推给你,明明是你卑鄙,连那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颜家之中豫王跟颜文宁的那件事,赵仪瑄确实跟宋皎说过,是国舅的势力在背后设计。
但太子没有跟宋皎说明的是,其实早在事发之前,赵仪瑄已经知道了此事。
可他虽然知道,却竟隐而不发,就坐等事情发生。
因为赵仪瑄讨厌颜文宁,也讨厌豫王……他们两个若是搅在一起,正合太子的意思,至于什么绿帽子什么坊间的流言蜚语,他才不痛不痒不在乎呢。
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好明说出来,太子也知道此事不便告诉宋皎,所以上次他并没说。
如今给豫王这两句引得他心里一时不太自在,竟给豫王在身上连打了两下,虽然未必受伤,却成功地惹怒了他。
抬手擒住豫王乱挥过来的腕子,太子左手探出,一把掐住了赵南瑭的脖颈。
“什么手段?这不是成全了你的大好姻缘么?”太子俊美的脸上多了一点邪狞的笑:“怎么你现在开始翻旧账了?你既然要翻,本宫就跟你好生算算!”
豫王艰难地咳嗽了声。
门外,原先赵仪瑄吃亏的时候,诸葛嵩想进而给关河拦住。
如今情形反转,关河见势不妙,正欲进内,却给诸葛嵩挡下。
他转头:“关侍卫,你还是别轻举妄动吧。”这么快,他就把这句话还给了关河。
关河眼神凌厉,他知道豫王是打不过太子的,而已太子那没轻没重的性子,万一……
他咬牙:“这可是在豫王府……”
“豫王府又如何?”诸葛嵩转过身来,“你要动手,那我便奉陪,谁也不能打扰主子。”
正在这时侯,有个声音道:“嵩哥,不用你动手,把他给我。”
关河回头,却见来的竟是个宫女打扮的,仿佛是豫王府的人,而脸看着……隐约有几分熟悉。
那美貌的宫女望着他,冷笑道:“昨儿是你伤了四喜。”
关河突然想起来,猛地一震:“你是昨日跟着……”
宫女笑道:“现在知道是不是太晚了?你出来,我陪你玩玩儿。”
她这轻描淡写地一笑一说,竟大有妩媚勾人之意。
见关河迟疑地回头看向里间,宫女笑意里多了几分讥诮:“怎么,不敢呀?豫王府的人敢情都是这么着,敢说不敢做,敢做不敢当?”
关河一怒,正几乎按捺不住,却是曾公公带了十几个侍卫来到,见状道:“快把这细作拿下!”
三四个侍卫上前,将那宫女围在中间。
宫女毫无惧色,纤纤素手轻轻一拍,笑道:“好极了,我正觉无聊呢,有人陪玩儿就更好了。”
诸葛嵩在后淡淡道:“双茉,别玩的过分。”
那宫女叹了声:“嵩哥,你就是这点不讨喜,总是爱扫人的兴。”
关河来不及管外头的事,只看向里间,当看到里头的情形之时,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太子掐着豫王的脖子,豫王原本雪白的脸微微地涨红,他呼吸都困难,却还是咬牙道:“旧账,你有什么跟我……”
“当然有,”赵仪瑄倾身靠近:“你到底在委屈个什么劲儿!赵南瑭,天时地利人和,当初你都占了,夜光是你身边的人,她对你又是那样,你怎么就瞎到那个地步……而且程残阳不是没给你铺过路,是你自己不肯走,你不走也不许别人走?你以为本宫跟你一样蠢?”
赵仪瑄若不去争,宋皎绝对落不到他手上。
他想不通赵南瑭为何会这么愚蠢,把个宝贝在眼底放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白白走掉。
可是太子又感激豫王的这“灯下黑”的愚蠢,不然若是让他后知后觉宋皎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那这会儿痛不欲生的是谁,还不好说呢。
他磨了磨牙,继续说道:“跟父皇去东宫的那时候你已经羞辱她一次,从永安镇回来你更变本加厉伤了她,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说本宫?你有什么脸质问本宫,你一次两次三次的把她推开,你还指望她是你的?笑话,南瑭,你是不是从小儿给皇后宠的太不知好歹了,是啊,你想要什么都有人哄着你巴巴地送到你手上,所以你就不稀奇了是不是,可是本宫……本宫知道,若是自己心爱的东西,就得自己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赵仪瑄本来没什么心爱之物,从他失去了母后,这世间对他而言几乎没什么能再吸引他的了。若不是王纨苦心孤诣地教诲,以太子那偏执的性情,会长成什么样子尚未可知。
直到有一个人刻在了他的心上。
豫王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没有挣扎,只是瞪着太子,眼角的泪沁出来。
濒死之际,他想看一眼宋皎。
赵仪瑄的手却突然放开了。
太子干净利落地丢下豫王,转身回到榻边上。
赵南瑭扶着桌子勉强站住,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赵仪瑄,你为什么……你动手啊!你既然喜欢她,那就杀了我为夜光报仇啊!”
太子没有说话。
豫王却听到了另一个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听见的声音:“咳,是……怎么了?殿下?”
赵南瑭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抚着脖子,转头看向旁边榻上。
赵仪瑄挡着他的视线,而豫王无法动。
只听到太子的声音极为温柔地:“没、没事儿……夜光,你觉着怎么样?”
豫王的双眼慢慢地睁大,他没办法相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她咳嗽了声:“我记得我昨天晚上……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是宋皎的声音没有错,虽然低,但确实是她!
豫王蓦地转身,三两步跑到床边:“夜光?!”
在他面前,宋皎黑白清澈的双眸微睁,一脸的懵懂惺忪,就仿佛才醒来一样。
还苍白的脸,憔悴带倦的神情,但豫王却仿佛看见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听见赵南瑭急切而略高的一声,宋皎吓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她看清楚了豫王的脸以及他唇上的血:“王爷?”
豫王简直不知道怎样,而只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夜光……”
话未说完,身子给人粗鲁地一推,原来是太子。
赵仪瑄不由分说把赵南瑭推开,又挡住宋皎的视线:“别理不相干的人,只说你觉着如何?”
宋皎愣了愣,长睫眨了眨,总算想起昨晚上发生过什么。
她记得自己是被逼着吞下了那颗药丸,本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可是现在……
宋皎伸出手,想要摸摸太子的脸,试试看他有没有体温,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死后的……
因为才醒来,身体无力,她的手晃了晃,幸而是赵仪瑄握住了,把她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手底下的肌肤,先是微凉,继而有一点直入人心的温热透过掌心,宋皎的眼中慢慢地有光亮起:“殿下?我、我没死?真的?”
赵仪瑄不再言语,而只是将她抱了起来,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夜光,你怎么会有事呢?”
太子的力道这样大,宋皎几乎给他勒的胸口发闷,她想让他松开些,却又舍不得,宁愿会更疼一点儿,这样才证明是活着的,是在他身边的。
宋皎试着抬手,手指在他的腰间碰了碰,又迫不及待地贴过去紧紧握住。
像是在冰雪里冻了很久的人遇到了火光,她非常渴望这份踏实的暖意,而且极想要永远都不松开。
“殿下,殿下,”喃喃地唤着,宋皎用手丈量跟感受赵仪瑄的存在,她有点惶惑,委屈,又有些欣慰的,“……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太子转过头去,轻轻亲吻她的鬓,她的脸,她的唇,她的所有。
他感觉到了宋皎的不安,他竭力地想要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想好好地抚平她的委屈辛苦,在她耳畔,赵仪瑄轻声道:“没事了夜光,一切都过去了。”
唇齿相接,赵仪瑄尝到了一点淡淡地甜香,似是花香,带点蜜的甘甜,却很浅,似有若无,不同于以往的滋味。
太子轻轻地吮了吮,的确,并不是他的错觉,他愈发忘情地,全心投入,浑身微热。
身后,是豫王的声音似有若无的:“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南瑭:我……抗议
太子:这是你没付费可以看的?
南瑭:我不要看,我要自己上……
太子:今天就给大家表演一个雨天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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