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更君
两个太医重新给太子敷了药, 细细嘱咐了盛公公一阵,而后退下。
往外走的时候看到旁边站着的宋皎, 其中一人眼中透出些疑惑之色,欲言又止地出门去了。
盛公公回头望了望太医,又扫了眼宋皎,自己走到门口处的圈椅上坐了。
公公打定了主意,他虽不靠前打扰太子好事,但也不想再跑到外头去。
他惦记着万一宋皎又干什么不轨之举的话,自己总能发现的及时些。
宋皎挪到床边, 见太子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又晕厥了还是睡了过去。
她不敢再靠近,就也后退到桌边上。
才要落座, 就听到赵仪瑄的声音很轻地:“到这儿来。”
宋皎蓦地回头, 却见太子微微转头, 两只黑沉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殿下……”
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口处盛公公提醒似的一声轻咳。
宋皎啼笑皆非,心想:这样也好,有盛公公在这儿乌眼鸡似的盯着,不管如何太子总会收敛吧。
她不再迟疑, 仍是回到床边上,掀起袍子, 坐在太子脚下的床沿上。
赵仪瑄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见她落座才道:“你的头可还疼吗?”
宋皎正耷拉着脑袋, 不准备瞅他一眼,猛地听了这句话, 她吃惊地回头来看着太子:他在问什么, 问她的伤?
这会儿他自己苦熬的厉害, 问她做什么。
四目相对,她看出太子的双眼中并无别的意思,而只像是关切地询问而已。
“回殿下,已经不疼了,”宋皎回答,手轻轻地在额角一摁:“偶尔有些痒罢了。”
“痒就是在愈合,不要去碰,免得留疤。”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会说着说着就睡过去。
宋皎的心又乱蹦起来,太子是怎么了,总说这些没要紧的话:“殿下还是不要说话,夜深了,喝了药就睡吧……”
宋皎没留意到,在她开口的时候,那边盛公公也正站起来,那声“殿下”也即将出口。
但在听了宋皎的话后,盛公公愕然,原来他也正是想说这一句的。
如今听宋皎已然说了出来,他的心里也有点奇异的滋味,却忙轻手轻脚跑到桌边,把那碗汤药端起来,向着宋皎使了个眼色。
宋皎起身接了过来,就站在赵仪瑄榻前:“殿下,下官伺候您喝药。”
赵仪瑄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唔。”
宋皎舀了一勺,犹豫了会儿,仍是吹了吹,又送到他唇边。
赵仪瑄吃了口,皱眉:“这药苦的很啊。”
宋皎眼皮不抬,轻声道:“殿下连受这样重的伤都不怕,还怕这药苦?”她的手一停,原来赵仪瑄竟是闭着唇,不肯再喝的样子。
她被迫抬眸看过去,用眼神表示了疑惑。
赵仪瑄淡淡道:“本来不算很苦,你这么不理不睬的,就越发苦了。”
宋皎的手一颤,那药汤差点晃出来,她知道盛公公就在身后,太子这是在做什么,竟厚颜至此吗?
脸上已经又悄悄多了一点红,本是要顶他两句的,但突然想起了诸葛侍卫长的“提点”,她便悬崖勒马,尽量不带情绪而刻意温和地说道:“下官哪里敢不理不睬,殿下这样说我可当不起,若是嫌这药苦,就叫人给殿下拿点蜜饯来可好?”
赵仪瑄道:“本太子从来不爱吃那些甜果子。”
“那、调点蜂蜜?花露?先前盛公公送来的闻着很香。”她想到了在大理寺的程子励,那原本没怎么准备拿出来的耐心突然源源不绝。
“你喜欢那个,等送你些。”赵仪瑄道。
“是说给殿下喝的,再说那是御用的,我哪里有福气喝那个,”她有些着急,药汤已经放了一阵儿,要趁热喝才生效:“殿下,再喝一口吧?”
赵仪瑄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的药:“你答应本太子一件事,就喝……”
“什么事?”宋皎心底本能地警惕起来。
赵仪瑄向着旁边扫了眼:“你坐过来……”
宋皎是微微躬身站在他床边的,这个姿势本来就有点累,听了太子这般说,便道:“是。”小心翼翼地挨过去,就在他枕边外的坐了半边。
赵仪瑄道:“再靠近些方好。你这样……自也累的很。”
宋皎只好又向内挪了挪:“殿下,可以喝药了么?”
她如今是坐在他身旁的位置,垂眸,居高临下地就见他躺在眼前,这显然又是僭越了。
赵仪瑄张嘴又喝了口:“还是苦。”
宋皎啼笑皆非,摇头苦笑道:“您到底想怎么样呢?”
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他不要吃蜜饯,不要蜂蜜,不要花露,恐怕是另有所图。
赵仪瑄凝眸望着她。
太子当然另有所图。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最甜的,并不是那些俗东西。
此时从太子的角度看去,她清清纤纤地近在咫尺,尤其那一抹窄窄纤腰,隔的很近,腰上悬着一块玉,此刻落在褥子上。
若是他能动,抬头就能碰到她的腰肢。
赵仪瑄没有告诉宋皎,他喜欢她靠着自己坐着,这样的话,她袖底的香,身上的香,便慢慢地把他浸在其中了,因而身上的疼都减轻了不少。
也许是这香气太过抚慰人心,他突然有点倦意,忙定了定神,问:“刚才本太子亲你,你怎么发那么大火儿?”
宋皎愣住,顿了顿才道:“殿下,真把我当成你东宫的人了吗?”
赵仪瑄道:“你不愿,你也是……本太子的人。”
宋皎脸上热了几分,实在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口,却见盛公公靠在圈椅上,抱着双臂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稍微松了口气,劝道:“殿下若能少说两句话,多喝几口汤药就好了。”
“夜光……”赵仪瑄唤了声:“你亲本太子一下吧。”
“什么?!”宋皎的手僵住。
赵仪瑄道:“只要你亲一下,本太子就听你的,把这苦药都喝了……”
宋皎把那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深呼吸:“殿下,您不觉着自己有点过分吗?”
赵仪瑄并没有回答,宋皎忙看向他,却见他额头又渗出些汗来,脸色还是那么白。
宋皎一愣,看了眼他的肩头,忽然意识到赵仪瑄仍是在忍痛。
她的手有些发麻,几乎端不住碗。
“夜光……”已经有些含糊的唤声了。
宋皎不知该不该答应,勉强道:“是,殿下。”
赵仪瑄的眼皮动了动,还是睁开了:“你说,本太子这次受伤,是不是报应。”
“什么、报应?”宋皎疑惑地问。
“之前,你挨了宋申吉的巴掌,回头本太子就被父皇打了,这次,你才在这儿伤了头,我就……”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点笑:“甚至觉着,那句话真的说中了。”
宋皎忽然口干:“哪、哪句话。”
“那句……”赵仪瑄叹息似的:“动你,就是动本太子啊。”
像是有人朝着她的心头上捶了一下,不疼,但是在颤。
“殿下何必如此说,殿下是何等尊贵,万金之躯,至于……下官么,”宋皎定神,舀了药送过去:“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草芥而已。”
“你不是……”他刚要否认,宋皎的药汤就送了进去。
赵仪瑄来不及闭嘴,也来不及吞咽,顿时呛的咳嗽起来,他又不敢尽情地咳嗽,只强忍在喉咙里。
但他这会儿伤在肩胛,一咳嗽正好震的伤口颤痛,顿时满脸痛楚。
宋皎早慌得把碗放下,一边后悔不及地替他擦拭唇边的药汤,一边心虚地回头看向盛公公。
幸而……这老公公好像累坏了,睡得很死,并没有醒,她逃过一劫。
只是宋皎没看到的是,就在她转回来的瞬间,盛公公的牙齿飞快地磨了磨,两只胖手攥成拳头,硬生生地才按下去没举起来。
“好了好了,”宋皎轻轻摁着赵仪瑄的一边锁骨不叫他动,又抬手给他在胸前轻轻地顺气:“抱歉殿下……是我冒失了。”
赵仪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挂着汗,眼神有点哀怨,唇便却是一抹苦笑:“看样子你是恨极了本太子啊。”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宋皎头大,自己的汗也冒了出来:“只是想让殿下早点喝下药,身子早好罢了。”
“那就……”赵仪瑄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亲我一下,你说什么,本太子都听。”
房间中忽然安静下来。
宋皎甚至能听见窗外的虫鸣。
她静了静:“殿下您说,什么都听,是真的?”
“绝无虚言。”
宋皎的心跳快起来,不信般试探:“真的……什么都听?”
“不骗你。”
“那、”宋皎咬了咬唇:“程大哥、如今在大理寺……殿下您不要让陶避寒给他上大刑好不好?”
“只是这样?”赵仪瑄的眼中流露诧异之色,他笑道:“还以为……你是要本太子放了他呢。”
宋皎当然想让程子励无罪开释。
但她不能用这种法子要挟赵仪瑄把他放了,而得名正言顺地。
她毕竟是御史台的人,很知道有些事不能凭自己的意愿,而是凭律法直断,否则她跟那些无法无天的罪囚有何差别,且她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宋皎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不要让程子励受太多不必要的折磨,如此而已。
她不说话,只看着太子,像是在等答案。
赵仪瑄道:“放心,说了应你,自然都应你。只是替你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你却用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程大哥不是不相干的,”宋皎轻声道:“他对我而言,就如兄长一般。”
赵仪瑄听她这样重视别的男子,心里有点儿不太受用。
正要说话,却见宋皎自己举起药碗,仰头将剩下的药都喝了。
太子以为她又赌气:“你……”
话未说完,宋皎已然俯身,温热的唇便贴了过来。
也封住了他没有出口的话。
太子下意识地睁着双眼,完全没想到宋皎竟能如此!刹那间魂飞魄动的,只觉有什么极滑极娇极嫩之物在轻轻挑着自己的唇。
赵仪瑄身不由己地张开口,暖暖的药汁儿便从唇瓣间悄然无声地滑了过来。
原本苦的让他心涩神愁的药汁子,就在这一刻,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求之不得的甘霖,在那滑嫩的丁香小舌的引导下,从她的口中源源地渡了过来,滋润的五脏六腑都舒畅起来。
在太子的魂不守舍中,宋皎渡完了那口药。
她重新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边残留的汤水。
口中已然涩的发麻,令她眉头也不由地大皱起来:怪不得太子一直的抱怨,原来果然是超乎想象的难喝!
早知道不该用这种法子的……果然逞强害死人。
她的脸因为那份苦而皱了起来,心想得找点蜜饯之类的解解这苦楚。
垂眸看看太子,却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点奇异的薄红,眼神略显迷离地,太子竟道:“你要是早这样喂,本太子早好了。”
宋皎能无视脸皮上的热,却忍不了嘴里的涩意:“我去找点蜜饯给殿下含着。”
“别走。”赵仪瑄想拉住她的衣袖,岂料一动,又引得伤口扯痛。
宋皎忙摁住他:“殿下别乱动,给公公听见了,又以为我害您了。就算你不吃蜜饯,喝口水漱漱也好。”
“你喂的,不苦,”赵仪瑄盯着她:“以后……还要。”
宋皎原本就是在强行厚颜,听了这句,顿时破了功,脸上已经红的像是上了太厚的胭脂:“你够了!”又忙窝低了声:“殿下别得寸进尺的。”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赵仪瑄看她恼羞成怒,只微微一笑:“总之不许离开本太子。”
宋皎无奈,回手把碗放下:“好好好,不走就不走,宫门都关了,我往哪儿去?”
“只是,”太子的眼皮合了又睁开,像是困倦,也像是恋恋不舍:“担心……”
“又担心什么?”宋皎盯着他的伤处,很想看看刚才那动作有没有牵到伤口,又实在不敢去面对那伤。
“怕闭上眼、你又走了。”太子合了眸子,语声断续地:“就像是上回……找、都找不到……”
宋皎的心猛地一窜。
她调转目光看着太子,耳畔嗡地一声响。
原来他指的,是见萤山上。
“那时候,”赵仪瑄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而别?”
宋皎本来不想旧事重提的,但大概是、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她把脸转开:“那时候殿下视我如仇人,我怕留下……会死的更快。”
“呵……”太子笑了声,手试着抬起。
宋皎见不得他这么自找苦吃,生恐又扯到伤口,忙及时握住,要将他的手重新放下。
岂料赵仪瑄叉开五指,竟在瞬间扣住了她的手指。
牢牢地缠住了,让她抽也抽不开。
“哪里舍得你死,”太子满意地看着十指交握:“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了,再也不能让本太子找不到。”
宋皎的心突突地跳,此刻只庆幸盛公公睡得真沉。
“我不会走,殿下睡吧,两个时辰后还要起来喝药呢。”她只能假装无事,含含糊糊地说。
“喝药……”赵仪瑄想到方才,竟舔了舔自己的唇:“恨不得现在就喝啊。”
宋皎瞪了瞪眼,又泄了气:“行了,不许再说话了。”
赵仪瑄握紧她的手,这药中有宁神的成分,药力发作,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就在宋皎觉着他已然睡着的时候,却听到太子自言自语:“真想、抱夜光……”
宋皎屏息。
赵仪瑄像是梦呓似的:“让我再抱一次……好不好?”
极轻的声音带着些许悱恻缠绵,一点点地透入她心底。
于那处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