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辜负
所以她留书一封, 离开了君苏。独自一人到了东海城。
她对他的爱，如同飞蛾般，从不后悔。
飞蛾扑火时, 它们也不确定那是明灯还是火焰, 它们只有一次机会。结局许是灯暖烟香, 许是身心焚灰, 可它们却从来奋不顾身。
从来奋不顾身, 也接受那个燃尽自己的结局。
于她而言, 即便心里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失落。可爱终究还在，爱这一场，从一开始, 她便押人了全部的赌注。若是不爱了，那这么些年，又该算什么。
只是现在，她把那些对他的爱，转移到了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上。
她的离开，是有那么多年的失落压在心头的不甘, 但更多的是想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赌气, 若是他不愿陪她过她内心期待的日子，那她成全他的苍生大义。
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
君苏看到十娘的那封信时, 她已经走了。
那日, 他除魔归来, 受了伤。
那封信, 他反反复复读了数十遍，始终难以相信，她竟就这样怀着孩子走了。
他手臂上的血滴答滴答得流着, 十娘不在，无人再为他疗伤。
但那日，他顾不上手臂的伤口了，连夜遍派人去找十娘。
一宿未睡的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失去的不安。
那种感觉，就如同，你有一个珍贵的宝物，宝物可为你疗愈伤口，可暖你的心。但你知道她会一直在你身边，如若你不抛弃她，她便不会离开你。
所以即便她如此珍贵，可当你知道你不会失去她的时候，你便忽视了它的珍贵。
直到她真的消失了，离开你了，你才会懂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些日子里，君苏一直在找十娘。
他寝食难安，终是明白了有人为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的可贵。【1】
他失去她的自己，如同失去了锚的一叶扁舟，无处所依，无处所归。
他一直以为自己立于天地，以苍生为首，可孤身一人，奔赴大道
。却忽略了一直以来自己对十娘的依赖，对她温柔的依恋。
是失去了，才懂得什么是珍贵。
这世间，人有千千万万，苍生无边渡不尽。可十娘，只一个。爱他之心，只她一颗。
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终是明白了心里的爱意。
也算命运温柔，他还是找到了她。也是十娘温柔，未想要一直躲着他。
他再见到她时，幼小的生命已经出生，是个女孩。
孩子安然出世，为她所愿。小小生命既已来到这人世，许多东西，她也就已放下，只希望着幼小的生命能安然长大。
十娘为女孩取名君安。自始至终，愿君安。
君苏看到那个襁褓中可爱的小婴儿时，一颗心也被融化了。
这一次，他为十娘妥协了。
在她离开他的那些日子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疲惫和厌倦。疲惫于斩妖除魔，厌倦于双手染血。若没了身后的那份温暖，一切都变得冰凉和没有意义了。
说到底，他带着除妖伏魔拯救苍生信念所创建的云宗也走上仙门大道的正途。这么多年，他征战无数，救人无数，双手染血亦无数。
可若是没了身侧的温暖，一切就如同那挂在墙上的苍生为首的题字，看来正义当道，苍劲有力，实则冰冷空洞，于心悱恻。
这一次，他答应了十娘，陪她归隐于山林，不再过问尘世之事。
他们在东海城附近寻了一处村落，一处木屋。一切如十娘所愿。
她知道，她所期待的，夏日窗边喝茶闲叙，赏花开满园，冬日柴火边读书作画，听落雪炊烟的日子终是要来了。
现在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团子在身边，咿呀学语，言笑宴宴。似乎她过往的失落难过都随着君苏的妥协，即将到来的圆满而放下了。
可就在那时，发生了海妖族进攻东海城一事。
命运么，温柔里时常藏着残忍。残忍里又留有一丝温柔。
十娘不想君苏插手此事，君苏同意了，可他心里还是时刻牵挂着此事。
战况却让人意外，海妖族攻势凶猛，手段残忍，许多仙门
却有了自己的盘算，置东海城万人性命于不顾。
云宗已大力驰援，可伤亡惨重，也未能将海妖族屠灭。
海妖族大举进攻那日，很快便来了。
君苏明白海妖族这次攻城意味着什么。
海妖族通过生吃活剥人变得强大，变得越来越势不可挡。
城池一旦攻破，东海城沦陷，再想阻拦海妖族，则难如登天。
他若不出手，九州大地恐会沦陷，黎民苍生将陷于水火。
彼时，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十娘明白眼前局势，即便他亲自去了，也未必能挽回局势，除非。
除非他用了那把神武。可一旦用了，也就意味着他必得牺牲自己。
这次，命运摆在他面前的这道选择题，是一个死局。
去，便是此去无回，辜负了十娘。
不去，便是此生难安，辜负了苍生大义。
他到底还是去了。一径孤绝，赴死不悔。
如他所愿，他牺牲了自己，救了东海城，救了一城百姓。
可他没料到的是，最后，十娘竟救了他。
十娘，苍龙族公主，半神族血脉，众人皆知。
可她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便是她拥有苍龙族血继神武，诞神。她拥有成神的命格。
君苏落入东海后，她救起了他，将自己的第十三根肋骨，诞神，打入了君苏的身上。君苏起死回生，修为直至渡劫境，自此长生不死。
十娘灵气尽灭，魂飞魄散，永世不见天光。
她在他决定要救东海城，赴那场死局时，便有了自己的决定。
这一世，她终究是为他活了一场。
爱到最后，飞蛾扑火，未换来灯暖烟香，只得了身心焚灰，燃尽自己的结局。
她只留一句话于他，照顾好君安，好好活下去，我无来世，也愿，不再逢君。
她不后悔，可她是伤心绝望。他未离弃，却终究是辜负了她。
是辜负了。
君苏失魂落魄的抱着十娘的尸体回去找君安，却发现十娘布的结界被海妖破了，只剩下曾经包裹着君安的空荡荡的襁褓
，上面还滴着血，血迹刺目，入了他的眼，如刀剑剜心。
君安，被海妖生吃活剥了。
那一日，君苏成了整个东海城百姓心中的英雄。
那一日，他有了不死之身，神王命格。
那一日，他的心却入了魔。
那日之后，他每一晚都在噩梦里，他梦到十娘在地狱深渊，忍受着烈火烧灼，日日煎熬，他梦到君安被海妖撕碎，骨肉剥离，血淋淋的向他伸手求救。
他后悔。后悔。
何为辜负，余生悔恨焚心，再难安宁。
何为入魔，再无道心，空留恨意凄决。
人能有多伟大，百年独活，不过是在痛苦和折磨里苟延残喘。何为苍生大义，不过是自己可笑的一往执念，到头来，将自己所爱之人，至亲之人，推入了血狱深渊。
在失去的她独活的时日里，他片刻未曾忘记她。不但没有忘记，那些她对他的好，她对他的爱，关于她的所有记忆，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清晰。
那些噩梦，越来越剜骨插心，他时常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仁慈，什么是残忍。
命运恩赐了这场没有期限的折磨。
所有的悔恨痛苦和折磨，渐渐变成了一个执念。
复活她，即便她已魂飞魄散，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复活她。
这个执念，就如同当年那个叮嘱，那个要他一生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叮嘱一样，深深的种在了心里。
曾经有多执着，现在便有多怨恨，便有多后悔。
他只愿，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救活她
十恶不赦也好，疯魔也罢，又如何？又如何。只要她能活。
只要她能活，只要她能在他身侧，在他身侧。
在他身侧。
他寻到了那个禁忌蛊术，招魂血蛊术。
招魂血蛊术，即万颗蛊，融万人血池，以万人魂渡一人生。
用招魂血蛊术复活十娘，便是他千年以来，他杀万人，屠戮东海城，做了上万个傀儡人的原因。
他
已然疯魔，身是神，心是厉鬼。
故事讲完了。君苏一挥手，撤去幻境云雾。
楚寻听完后瞠目结舌的看着君苏。
太多让她错愕的情节，十娘的血继神武，十娘的牺牲，君苏的疯魔，招魂血蛊术的可怕。
这种种，她始料未及，听完，身上已然渗出一层细汗。
但除去这种种，还有一事，更让她始料未及。
那便是君苏在那一战中使用的神武，君苏用来屠灭海妖族的那件神武。
她在秘闻幻境里见到过。
彼时，她以为那是一把剑。
她看着金光从君苏所站的地方爆出，顷刻，方圆万里，灿如金芒铺海，万丈火海拔地而起，将海妖悉数屠灭。
而后，他亦被焚烧至死。
他用了那把神武的杀招，枫火燃天。
这一杀招，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可一旦使出，便注定玉石俱焚。
毁天灭地的同时，施招者，必死。
而君苏用的那把神武不是剑，是刀，是血继神武，问仙。
传说中，问仙一出，生灵涂炭，天地山河，顷刻不复。
人间成焦土炼狱。
是师尊拥有的血继神武，问仙。
作者有话要说： 【1】有人为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改自沈复的《浮生六记》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今天这章可能有些虐了。
其实呢，如果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感受，讨厌或者喜欢，我都不介意的。
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同一句话，每个人读到的感受也都不一样。
关于评论，我想每个都回复的，可有时候，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挠头jpg】
希望理解我有时候的沉默，抱抱~
感谢在2021-02-05 23:41:15~2021-02-06 23:4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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