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刘向将放置在沉香木盒中的明黄锦帛圣旨请出，双手捧给南宫墨宸。

    南宫墨宸将卷轴展开，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兹弈鸣城，灾者尤重，朕心甚虑，特遣京畿守备军前来赈灾，由太子协领，疏通河道，救济百姓，开仓放粮，不得有违。钦此。”

    “臣等接旨，圣上英明。”姜思齐等人跪叩后，接过圣旨。

    南宫墨宸坐回主位，肃然问姜思齐道：

    “如今弈鸣城的伤亡如何？”

    “这”姜思齐犹豫着说道:

    “臣等正在挨家挨户地统计，因为决堤突然，很多田中务农的人被泥沙卷走，难以计数，地势低洼的村庄都被淹没，我们人也难以接近，所以”

    “所以过去四天了，你们连伤亡人数都没搞清楚，更别说救人了！”南宫墨宸怒道。

    姜思齐吓得连连磕头道：

    “太子殿下饶命啊！受灾范围实在太大，臣等人手不足，委实为难啊！”

    “我看府上的兵卒倒是全，”南宫墨宸环视大厅周围站着的众多府兵，正色道:

    “救灾事宜刻不容缓，你们却一个个地在这里寻花问柳，醉生梦死。”

    这下不只姜思齐，所有的官员都跪地磕头告饶。

    南宫墨宸漠然地看着这一地的官员，忽而问道：

    “孤听说今日夜宴，弈鸣城的大小官员都来了，只有一位朱姓通判没来。”

    姜思齐一听事有转机，连忙抓紧机会道：

    “今日太子殿下莅临，臣等无不惶恐接驾，唯这朱严不识好歹，竟托大不来。”

    刘向在旁躬身低声问道：“殿下，可需通传这朱通判？”

    “不必，”南宫墨宸断然道，接着俯身问道：

    “那姜城主可知这朱通判为何不来？”

    姜思齐一愣：“殿下金贵之躯，不管他做什么，都应该前来见驾，请殿下治他不敬之罪！”

    南宫墨宸听后默然不语，只用修长的手指慢慢叩着桌子，因喝酒沾染了一层水雾的桃花美眸时不时地看向门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正在众人摸不到头脑之时，京畿守备白参将满身泥泞地跑入主厅，双手捧着厚厚一卷用油布包着的卷轴。

    及到高阶之下，白参将单膝跪下，将卷轴举过头顶，朗声说道：

    “太子殿下金安！这是属下们从朱通判处拿到的最新水患伤亡统计。”

    刘向连忙走下台阶，将卷轴呈给南宫墨宸。

    南宫墨宸将卷轴展开一看，眉头紧皱：

    截至现在为止，死亡人数一千二百人，失踪人数一千五百余人。

    弈鸣城只是个中型城市，人口只有一万出头，只这死亡和失踪人数就占了三分之一！

    再看受灾的伤者和饥民，南宫墨宸一阵头痛：

    几乎整个城市的百姓都难逃一难。

    而这些官员却

    南宫墨宸缓缓将头抬起，浓密的睫毛掩着阴鹜的眸子：“朱通判何在？”

    “属下们是在西城朝宗河下游的贫民聚集地中找到他的，他在带人寻找那里的失踪人口。”白参将答道：

    “这卷轴是朱通判身边的文书交给我的，说是通判边搜救百姓，边令他作的记录。”

    “很好，”南宫墨宸点头，转而问姜思齐道：

    “你可知城中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已死亡和失踪，全城受灾？”

    无数冷汗从姜思齐的浑身冒出：

    他知道很多人受灾，但是这几天只顾着准备接待太子殿下，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

    这下可没法交差了。

    他还未及开口，便听南宫墨宸低沉的声音响起：

    “孤奉旨赈灾，有任免灾区诸官的权利。据孤之见，姜城主怕是年纪大了，无力支撑城中众多事务，先将城主之权暂交朱通判吧。”

    姜思齐震惊不已，老泪纵横地磕头道：

    “微臣知错，再不会误入歧途了！求太子殿下给微臣一个机会吧，微臣一家上下十数口，均在这城主府安家多年，现在大雨磅礴，水患不绝，这么多人出了城主府，能到哪里啊？”

    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心里还只惦记着自家的那点事情，也不知他这城主是怎么当上的。南宫墨宸暗暗摇头。

    “四天！”南宫墨宸威严道：

    “你身为城主，重灾之下无所作为，城中官员上行下效，延误灾情，使百姓遭受天灾的同时还要忍受人祸，何其不幸。你既不顾，免不得让心怀百姓之人顾。”

    如此算是将此事一锤定音了。

    南宫墨宸本想对此事问罪调查，但想到牵连官员甚广，而现在灾情当前，一是不可再使人心浮动，二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替换掉这些官员，得罪他们反而添乱，不如先

    南宫墨宸深邃的眼眸算计地划过台阶下方跪着的官员们。

    众官员看到姜思齐被责备，心下惶恐不安，正躁动不已时，却听南宫墨宸说道：“城中屯粮多少？”

    姜思齐的手下李师爷略带颤抖地回道：“启禀太子殿下，现今城中屯粮七千石。”

    听到这里，南宫墨宸的剑眉蹙得更深了，眼光划过下首坐着的心腹幕僚赵良。

    赵良悠然地喝了一口酒，轻笑着问道：“可有存粮记录？”

    “有，有。”李师爷连声说道，将粮仓的本子递给赵良。

    赵良略略翻了一下，将本子合上道：“记录晦涩不明，进出对不上，在我看来，是本烂账。”

    未等李师爷等人辩解，南宫墨宸接着问道：

    “孤记得，去年年末弈鸣城向朝廷上报官员政绩时，说是存粮一万三千石，比平均水平还略高些，如何三四个月过去，一半都没有了？”

    此时李师爷脑袋里一片混乱，太子威严造成的高压和极度的心虚令他汗如雨下。

    他哆嗦着苍白的双唇，竟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其他官员连忙上前，拍脸的拍脸，掐人中的掐人中，乱作一团。

    冷眼看着台阶下方的一片混乱，南宫墨宸心下却波涛汹涌：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弈鸣城竟如此混乱不堪，这还是年年官员政绩考核中上的城市。

    看来回宫要向父皇提议派监察御史团巡察全国，对各个城市进行实地的审核考察。

    “姜思齐，对此事你可有话说？”南宫墨宸冷肃问道。

    姜思齐早已瘫软在地，心知东窗事发，太子殿下又是不依不饶的人，未被他精心准备的一切贿赂，看来是前途无望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病遁逃过现下一劫吧。

    于是他也两眼一翻，准备晕过去。

    南宫墨宸见状道：“别晕，你不比刚才那个人，孤就算扎针泼水，也要让你回了这话的。”

    姜思齐一听摆回身子，大哭着磕头道：

    “太子殿下饶命啊！微臣再也不敢了！”其余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也罢，在这众官员面前，孤给你个面子，”南宫墨宸沉声道：

    “将姜思齐押入大牢，携账本一道问清楚粮食的去向，让他能吐出多少是多少，吐不出的，拿家产抵。”

    羽林卫们领命将哭喊告饶的姜思齐拖了出去。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前城主被毫无形象地拖了出去，也忘记管躺在地上的李师爷了，一片默然。

    杀鸡儆猴，是时候了。南宫墨宸嘴角微翘：

    “从朱卿的统计来看，现今救灾，需要粮食至少一万五千石，而城中屯粮因硕鼠之祸，只余七千石，这剩下的”

    城中粮食和财产的流失，在座的这些官员乡绅或多或少都参与过，便是没参与过的，也慑于南宫墨宸的雷厉风行。

    他们又看到位高权重的姜思齐，在一个时辰内就从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沦为阶下囚，深知皇权之威和太子之智。

    粮草米粟、金银财宝虽好，但比起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算什么了。这些人的心中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

    于是一名胆大的乡绅挺直身子，大声说道：“草民钱金银，愿出粮五百石。”

    对于富户来说，这么多粮食的确是他能出的极限了。

    “好，记下。”南宫墨宸对赵良道。

    接着官员们，其他乡绅富户们争先恐后地献粮，不一会儿便凑够了一万五千石粮食，甚至还多了几百石。

    南宫墨宸点了兵将，跟着这些官员富户回家取粮食，并留下吴卫主持相关具体事宜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朝宗河大营，和众幕僚将领商议河道疏通和水闸设置加固计划。

    待事情告一段落，已是深夜。

    众人离开南宫墨宸的营帐，只余赵良和刘向在南宫墨宸的旁边。

    “今日之事，多亏殿下英明。”赵良恭谨道。

    “也有卿的功劳，”南宫墨宸笑道，“是卿发现来夜宴的官员中少了朱通判，并遣人调查，才为孤开了个楔入的口子。”

    赵良拱手道：“不敢不敢，是微臣应做的。只是这弈鸣城的官员如此混乱，殿下如何打算？”

    南宫墨宸沉吟了一下，说道：

    “五月就是三年一次的新科了，朝廷会从全国擢选新鲜人才。届时孤会上报朝廷派专人细查这些官员，若是真有藏污纳垢之事，则据罪量刑。只是现下”

    “只是现下灾情当前，先稳住人心，让他们出出血，日后再说。殿下好手段，卑职佩服。”赵良接着说道，和南宫墨宸相视一笑。

    刘向则笑道：“殿下让那些舞女去施粥，也是神来之笔。”

    正说笑着，只听营帐的窗棱“咚”地一声大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到了。

    南宫墨宸警觉起来，将手按在刀柄上，准备应战。

    接着暗卫手中拎着一个金灿灿地东西从门外快步走入：

    “主子，刚刚是此物撞击窗棱，属下检查过，它未携带暗器。”

    南宫墨宸定睛一看，原来是金翅羽凤。

    只见金翅羽凤微阖着双眼，像是被撞晕了，浑身的羽毛湿透了，混着泥迹紧紧贴着他小小的身躯，全然没有往日身为凤族的神气样子，倒像是一只落汤鸡。

    他嫩红的脚爪紧紧地蜷缩着，上挂着一个小纸卷，南宫墨宸把纸卷取下。

    只见这纸卷并未用油纸包裹，却滴水未沾。

    原来是金翅羽凤在暴雨中将脚蜷缩在腹部的羽毛中，才保全了这封信。

    南宫墨宸心下一阵感动，轻轻摸了摸金翅羽凤红彤彤的脑袋，命军医来将他带下诊治。

    之后南宫墨宸将纸卷展开，一行清秀的簪花小楷跃入眼帘：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请太子殿下务必善待逝者。云华上书。”

    云华？金翅羽凤怎么会在她那里？南宫墨宸略微惊讶：

    这金翅羽凤身为凤族，据国师称已存在千年，自是桀骜不逊，平日里对自己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居然会为云华送信？

    看来云华的本事还真是大，令人刮目相看。

    一丝宠溺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南宫墨宸的脸上。

    第一次看到太子殿下露出这种笑容，旁边的赵良好奇地问道：

    “这书信中可是有何好消息，令殿下如此喜悦？”

    南宫墨宸连忙敛住笑容，凝神看内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善待死者

    随后他陷入了深思：

    云华说得不无道理。

    这弈鸣城死伤几千人，他们的重点只是这些数据上，并没有妥善处理尸体。

    由于大部分士兵在河道上救灾，处理尸首人手不足，只是当场掩埋。查到身份的还能竖块刻着姓名的木牌，还会因为混乱雨大冲没了；多数查不到身份的就随他去了。

    之前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意见也是就地掩埋尸首，并未提其他想法。

    而这尸首若不善待，的确容易生成尸毒，现在洪水横流，尸毒随水流向四方南宫墨宸不敢往下想了。

    怎么办呢？火烧定是不行，如此多的尸首，现在又是大雨，到处湿漉漉的，没有那么多干柴，那就只有

    他继续看了下去，看到王江篱歪歪扭扭的字迹：“在附近找生石灰处理尸体”

    不谋而合！南宫墨宸刚刚紧张的神情松弛了下来。

    “调查一下，这弈鸣城有多少生石灰。附近的清涧城我记得就是产石灰的，派人马去取十车石灰来。路上想办法保持石灰干燥。”南宫墨宸向赵良说道。

    迎着赵良充满疑问的眸子，南宫墨宸将纸条的内容缓缓说与赵良。

    赵良向来自诩才智过人，思虑缜密。听后却有些赧然：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句话说来极有道理，但自己却怎么没有想到。

    “是，属下这就想办法去办。”赵良领命道，随后向门外走去。

    及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步回首，向南宫墨宸恭敬进言道：

    “听闻京中左相府嫡女闺名便是云华，此女有如此格局才智，望殿下将其纳入麾下。”

    南宫墨宸听后一愣，随后转身对着窗户，望向夜色中的雨帘，肃然道：

    “此事就不劳赵先生挂心了。”嘴角却露出笑意：

    那纸卷的角落处还有个小小的“谢谢”二字。是她查觉到什么了吗？

    而于我而言又何止想把她纳入麾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