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度
医院。
在黄局长的带领下,两人畅通无阻地直接进入异兽专属的监护病房,零距离接触到了在“病床”上艰难喘息的四只异兽。
和人类的病房不同,这间病房里充满了连消毒水都掩盖不住的浓重异味,脏污和血腥气蛮不讲理地霸占了整片空气。
孟惜安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异兽“病床”前停下脚步,隔着结实的栅栏看盘踞在里头双眸紧闭的狼型异兽。
为了方便缝合伤口,它身上的毛发几乎被剃秃了,到处翻着猩红的伤口,剩下的毛发一撮一撮黏连在一起,搭着一颗只剩下一只耳朵的脑袋,奄奄一息。
在可怜又恐怖的外表之下,它还是一头才成年没多久的异兽,爪子堪堪脱去稚嫩,刚有了一点锋利的模样。
其余三头异兽的情况也都类似,令人触目惊心。
主治的医生很快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护士,手上各托一个针剂盘。
女大夫的声音里有种机械的冷感。
“为了以防万一,现在就打吧,提前半个小时没什么问题。”
两个小护士点点头,带着自己的托盘分头行动起来。
孟惜安开口:“镇定剂?”
女大夫回头,目光落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略显诧异地点点头,“是的,你是……”
“她是总局来的孟科长1狗腿子自动接上话。
孟惜安没领情,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孟,过来调查这次的异兽受害案。我看你给它们使用的镇定剂剂量不小,情况很糟糕吗?”
她开门见山,架势痛快,女大夫也乐得轻松,直言道:“确实不好,尽管目前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精神方面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我们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让它们的伤得到一个更好的休养,只能使它们保持在沉睡状态。所以你们要想从它们身上下手查案,应该不太可能。”
孟惜安望了寒光烁烁的针头一眼,问:“伤情如何?”
“有些复杂,撕咬伤和钝器伤都有。”医生抬了抬下巴,示意病房里的其中两头异兽,“微妙的是,这头虎型异兽和狼型异兽身上的伤和它们的爪子齿列相互吻合,就好像是它们之间相互干了一仗。”
孟惜安想了想,又问了一些伤情相关的问题,特意赶来答疑的医生自是一一回答。
其他人也没闲着,绕着四张“病床”来回转悠。
黄局长趁孟惜安没注意,偷偷跟陈瑭耳语:“陈老弟,看样子你的猜测错了,这恐怕确实是一起斗兽案喽。”
陈瑭把手往兜里一插,幽幽一叹:“那也未必,说不定是它们自己打起来了呢?无论如何这可真是个麻烦事,我一点都不喜欢加班碍…”
他的姿态很不情愿,就差在脑门上写“不愿意”三个大字了。
黄局长身后的两个科长迅速对视了一眼。
“陈老弟,工作这种态度可不行,打起精神来,小心被孟科长逮着机会告你一状。”黄局长苦口婆心,“这事儿既然这么大,咱更得给它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至少不能让一个女人把风头都给抢了,你说是不是?”
陈瑭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黄局长。
黄局长不防,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
陈瑭抬起胳膊,慢慢放到他肩膀上,大力拍了两下。
“怎么会,我这身后可是站了b市整个异管,有各位帮忙,还能输给她吗?黄老哥,你……一定是站我这边的吧?”
黄局长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露出一个无比真心的笑容。
“那肯定的,老弟你放心,我们分局一定全力支持你。”
医生在病房里待了近半个小时才离开,孟惜安合起记了整整三页的笔记本,朝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怎么看怎么猥琐的四个男人投去厌弃的一眼。
四个男人立即打住,并露出只有对方才能心领神会的笑容。
孟惜安:“……”
居然这么快就融入了新集体。
她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陈瑭这种到哪儿都如鱼得水的本事。
黄局长合掌,脑袋往窗户的方向一撇,道:“这天儿也不早了,专案组那边又还没有新消息,不如我们先去吃个饭,也感谢感谢二位特意前来支援。”
孟惜安垂眸,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忍住了没有拒绝。
所幸她这一个下午形象树立得相当棘手,分局的人识趣,没灌她酒,维持着不会冷落她的搭话频率,全心全意去敬陈瑭。
后者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毫不含糊,和人勾肩搭背,推心置腹。
孟惜安忍了一个多小时,这个“接风宴”才算结束。
酒桌上趴下好几个,黄局长也喝得满面红光,搭着陈瑭的肩膀嘿嘿直笑:“你小子,还真是千杯不醉碍…”
脸不红气不喘的陈某人扶了他一把,“还凑活,黄老哥,这帮人怎么办呢?”
“不、不管他们,呵呵。”
“……您这也是醉得不轻埃”
孟惜安在酒桌上看了一圈,把两个极可能是强行被拉来陪酒的女科员从人堆里扒拉出来。
两位女科员都没完全醉倒,口齿不太清楚地朝她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服务员1
一直守在包厢外的服务员闻声进来,孟惜安道:“帮我找两位女服务员过来,再帮我开个房间。”
服务员连连点头,拉起耳边的对讲机向总台发出申请。
女服务员到的时候,孟惜安示意她们一人一个把人扶起来,“送她们去我刚开的房间。”
其中一个迷蒙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想拒绝:“我们回去就好,不……”
“接你们的人来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整张脸包括脖子都是酒气上头那种紫红色,眼神略微涣散,虽然还没丧失意识,也离真正醉倒不远了。
于是孟惜安不再理会她们的意见,对服务员道:“走吧。”
一路上她帮着搭了把手,成功将两位女士送进刚开好的房间。
“你们自己相互照顾下,想回家就打个电话回去让人到这个房间来接。”
孟惜安没有进去,停在门口看着被放倒在床上,任人摆布的两个人。
偏白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万分冷峻。
服务员退出来,征得她同意后从外面关上门。
孟惜安转身离开。
她无意对她们的选择作出评价,以免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但她发自内心地希望,每一个客观弱势的群体,都能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
回到前台结了这个房间的账,孟惜安出了旋转门,又和陈瑭碰了个正着。
豪华酒店的门口总是以空和大来凸显档次,陈瑭孤身在微冷的夜风里站着,身姿瘦削挺拔,周围没有任何“兄弟”。
孟惜安停下脚步,“黄局长呢?”
站在前头好几米的人回过头,夜空里露出一点正在燃烧的猩红,不算浓烈的烟味随之飘散过来。
孟惜安这才发现他居然在抽烟,下意识拧起眉头。
陈瑭慢悠悠抽完最后一口,机灵的门童上前,将烟头接去处理。
“我让司机把他先送回去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来,停在门口。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驾驶座上一个面相老实的人往外张望一眼。
陈瑭朝他挥挥手,一边朝前走一边道:“我叫的车,一起吧大小姐,车费aa就不去报销了,省得被林科长质问为什么不坐公交。”
孟惜安有点嫌弃,但不是嫌弃和他坐一辆车,而是嫌弃他身上的烟酒味。
犹豫一秒后,她看看陌生的环境,还是上了车。
车子经过距离桥头宾馆不到一百米的桥头超市时,孟惜安叫了停,“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谢谢。”
幽静的车厢里,陈瑭抬头瞟了她一眼
“那我也在这里下。”
车子停下。
孟惜安下车,重重甩上车门。
“随便你。”
桥头超市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超市,就是个小卖部,货架只有区区三排,放着些乱七八糟的商品。
孟惜安不太挑剔地拿了盒苏打饼干,在果味饮料和矿泉水中间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矿泉水。
晚饭的时候看着那些人就饱了,她还是没怎么吃,为了防止半夜饿得睡不着,她得备点饼干放着。
“呦,饭菜不合胃口,没吃饱啊?”
讨人嫌的身影又凑了上来。
孟惜安手心发痒,强行咽了一口气回头看他,真心提问:“你不犯贱会死吗?”
陈瑭一脸无辜,“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大可不必。”
“那不行~”
这个人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怒气点,孟惜安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陈瑭笑盈盈地把胳膊往货架上一撑,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除了这句你就不会别的了?那词汇量真是贫乏得可怜哦。”
小卖部货架与货价之间的间隔不到一米,他人高马大往那儿一杵,被堵在最里面的孟惜安就别想出去了。
孟惜安正要发作,余光突然瞥见左侧货架后一截黑乎乎的衣摆。
她盯着看了两秒,视线逐渐上移落在衣摆主人那颗只在货架后露出一个发顶的脑袋上。
小卖部就只有这么大,能选择的东西非常有限,这人的选择困难症得有多严重,才能一动不动站这许久……
谁的人?黄文涛?还是那个消息灵通的犯罪团伙?
陈瑭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惜安对上陈瑭的视线,缓缓开口:“我不骂别的话,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嘴。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你自己清楚,这是你再怎么和我过不去,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货架后的脑袋动了一下。
陈瑭掏出手机,调出一个界面飞快地打了一行字,然后递过去。
语调是一惯的慵懒。
“说什么呢你?我就是想提醒你,刚才的车费你还没打给我,喏,看清楚订单,一共三十一块八,你得给我十五块九。”
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备忘录页面,上面只有三个字。
——线上聊。
孟惜安抬手,把眼皮底下的手机推了回去。
为免引起那人的警觉,她没再往那个方向看,依言给陈瑭转了钱,然后拿起饼干矿泉水极其自然地从陈瑭旁边的空位挤了出去。
出去时余光瞄到那人匆忙低下的头,和放在一排牙膏上,什么都没拿的手。
一路沉默着回到宾馆。
孟惜安穿过隔音奇差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那间,开门前瞥了一眼就在隔壁刷门卡的陈瑭。
后者按着门把手,耸耸肩,“缘分。”
孟惜安收回视线,拉开门走了进去。
灯光昏黄,陈设简陋的小小房间充满了廉价清洗剂的味道。
把卫生间的灯也打开,孟惜安走过略微开裂的木地板,拿起放在床上的电脑。
同一时间,陈瑭一屁股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塑料板凳上,打开电脑。
叮咚。
办公软件的提示音欢快响起,他点开跳动的蓝色图标,来自隔壁的对话框弹出来。
——打车的订单截图给我看看
——我怕你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