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两个人都是冷静自持的性子。
蔚拂很快微微颔首, 如一个普通职员汇报工作一般守着礼仪,退出了老总办公室。
许星瑶也未发一言,笃坐在办公桌后头, 沉静地看着女人出门, 还贴心地替自己合上了门。
室内重新空寂, 再无他人,许星瑶吐出一口气来,抓着手里的手机往桌面随手一丢, 水果消消乐是玩不下去了。
许星瑶啊许星瑶, 你就不能说话和气一点儿吗?
她单手撑脸, 另一手食指百无聊赖地戳了戳自己脸颊, 像是惩罚又像是懊恼。
你是要追人家的啊。
蔚拂又不是你谈判桌上,那些需要你镇压的老家伙们。
同样的话,你不能换个方式缱绻暧昧地跟人讲吗?
明明她最是会察言观色,对长辈如此, 二十多年的纨绔生活里, 拿捏身边来往的男女之人, 暧昧, 分寸, 她也最是了如指掌。
对一个明目张胆心思浅到愚昧的人, 上前来勾搭她,她都尚能耐着性子极好风度地请人喝杯酒。
不是交锋局, 她从来不轻易亮出爪牙,大多数情况下更像是一只趴在阳光下懒洋洋的猫咪,雍容高贵,醉生梦死,享受生活。
这天之后, 两人之间原本逐渐清晰明朗的关系蒙上了一层薄雾。
走向开始变得不可捉摸。
而薄雾之下,那种不疾不徐缓慢寻求一个终点的情愫,骤然紧绷。
两人会面,有其他人在场或者没有其他人在场,都有那么点儿尴尬。
许星瑶曾试图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插科打诨方式,去搭个讪,勾得那女人同她逗嘴互怼也是好的,起码打破僵局。
然而效果欠佳。
许星瑶自己都虚得很,她张嘴玩笑,“南南前两天才做了个统计,我司茶水间的饮品里,坚果茶、水果茶是消耗最快的,其次便是速溶咖啡、奶茶一类,喝正经儿茶叶的没几个,大多都是业务部那几个日夜颠倒的男生,咖啡和茶交替着灌,维持清醒,但他们的茶叶消
耗量加起来的似乎也没你一个人的量多。”
照道理,蔚拂就该反唇相讥,“小许总这是连区区几斤茶叶都舍不得了?”
可是蔚拂只是略微点个头,“嗯,我喜欢喝茶。”
许星瑶梗了一下,僵着脸又试探了句,“这么老年人的爱好啊。”
“嗯。”
那女人看过来的目光,宁静平和,回答得四两拨千斤,再没有半分刻薄与戾气。
如墨的眸底深处,却卷着无尽的情愫,层层叠叠,看不分明,隐约透着几分克制。
许星瑶干笑了两声,被那目光莫名给撩到耳根发烫。
这可真是心有千千结,却百转千回一分一毫都难以吐出,只纠结不尽。
许星瑶差点儿以为,自己和那女人即将这么耗损下去了。
转机却来得很快。
又是在茶水间,许星瑶有那么点儿失魂落魄,她坐在吧台,脑子里想着蔚拂,照着那人平时的模样接了一整壶的滚茶,搁了个小瓷杯,悠悠往里倒茶。
此时,门口一暗又一亮,进来个她魂牵梦绕的女人。
女人黑发黑眸,耳垂坠着冷银色的流苏长链,着深灰的职业衬衫,外披了一件长款蓝马甲,长腿养眼,脸更养眼。
尤其那双眸子,深深地同她对视,勾得人要掉进那方无尽黑洞,沉沦。
就好像,在昨晚梦中那样。
等等,可现在可不是梦!
许星瑶猛地回神。
她眨了眨眼,错开眼神,掩饰似的停了手里的动作,将茶壶搁回桌上,微低头,要握上茶杯喝茶。
“不行!”
女人一声惊呼,许星瑶还没碰到那瓷杯,吓了一跳,手在空中虚虚晃了下,收回,到底没握上那被她前面失神那会儿倒到水平面与杯口持平的瓷杯。
可是,也是那虚晃的一下,她急速地碰了下杯壁,那盛满滚茶的瓷杯一歪,茶水顺着吧台蜿蜒而下,滴答下桌面,那瓷杯骨碌碌滚了几圈,也跟着到了桌子边沿往下坠。
许星瑶她反应不及,她被人拽着甩到
了后面,面前的吧台猛地远去,急速变换的视野里,她只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瞳孔急缩,她恍惚的短暂意识,是为了她在担心着急吗?
再站定,她眼前景物稳定,便是耳畔轻而隐忍的一声痛呼,“唔。”
许星瑶心脏跟着那声痛呼一同收缩,她低眸,眼看着女人米灰的西装长裤湿了一小片,因为傲人身高只踩着低跟,此刻踏在桌边那一小滩水中。
“蔚拂!”
许星瑶半蹲下去,“给我看!”她抬手就要将裤腿掀起,却又生生顿住,仰起头,征询蔚拂的意见。
这倒不是说许星瑶有多么正派,只是纵然她前半生是个纨绔性子,但纨绔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许星瑶自认是个有风度的纨绔,她们擅长推拉,擅长勾搭,擅长若即若离,轻浮是轻浮的,却不会毛手毛脚。
女人的腿本能往后退了一点,微蹙着眉,“没事,我自己去卫生间。”
下一刻,许星瑶单膝点地,紧紧握住了女人脚踝,不容她再躲避半分,二话不说将女人裤管提起。
蔚拂:“”
好的,大小姐我知道你说一不二,那又何必多此一问?
还好蔚拂穿了长裤隔了一层,也还好这西装裤不是那种紧贴人身的款式,从桌面滚下来的水只有一点点恰好落在裤子上。
掀开裤腿露出的那一下小截皮肤是生冷的白,隐约有一点点泛红,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蔚拂只感觉被女孩握住的那一圈皮肤迅速滚烫,比刚刚那茶水还要烫,还有女孩微锁着眉凝神落在她腿上的目光,像是一束微波,所到之处,均匀翻起热意。
虽然说平日裙子五分裤之类的穿得也不算少,但那是落落大方主动地敞开着亮相的,和此时这种被迫截然不同,有种被偷窥到的隐私感。
蔚拂整个人僵着,还没做出反应,那女孩却又将脑袋凑近了半分,嘟唇给她吹了吹。
!
蔚拂整个人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样会好点吗?”女孩吹了几下,仰头看
她。
蔚拂这才如梦初醒,她的身体刚刚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灵魂漂浮在半空俯瞰着,麻木着,颤抖着。
“嗯,我没事。”她弯下腰一把扯开了许星瑶的手。
许星瑶心空了一秒,却发现女人没有松开她,而是捉着她的手腕带着环了大半个吧台,将她安置在了另一只干净的高脚椅上。
女人松了手,又去拎过那只壶,沏茶,倒好了放到许星瑶跟前。
“喝吧。”
蔚拂这才也跟着落座,好整以暇地陪着许星瑶,好像就是为了看许星瑶喝下一杯茶。
这口气无端地有些耳熟。
许星瑶略略回忆了下,噢,是那回在milk酒吧来着,她给蔚拂要了杯牛奶,当时也是这么不客气的口吻。
她们之间还真是曲曲折折。
许星瑶无端翘起唇角,想笑。
许是她这副被人凶了一句还能笑出来的没正形样儿太招人骂,也或许是她刚刚的流氓举措让人余气未消。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蔚拂哼了一声,看着她乖巧喝茶,“连个茶都自己喝不了,只能让人伺候。”
语气是冷且讥诮的,但话语间却怎么都缠着几分操心和关心。
许星瑶被这番冷嘲热讽“教训”得通体舒畅。
这可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心甘情愿给人“教训”。
两人之间那层模糊的雾被抚去。
许星瑶单方面被怼了片刻,看着女人耳根自打被她握过脚踝后经久不散的红晕,她攒出梨涡,笑眯眯地开始回嘴。
-
自打方欣兰撤职,蔚拂接了设计部总监的职位也有快一星期了。
设计部变了天,从雾霾遮顶,到现在的晴空万里。
只是晴空中的角落,有那么一朵愁云,窝在不显眼处,独自哀伤。
方欣兰是离开了,但她成立的二人小组,此时还有一位遗孤。
愁云本云,遗孤本孤,坐在工位前,时不时重重地喘一口气,他攥着挂在颈上的电子烟,狠狠吸了一口。
真的憋闷。
部门会议聊天
,他插不进话,也没脸主动开口,分派任务,他理所当然也是最少的,成了彻彻底底的边缘人。
一种特别的薄荷味儿在设计部的空气上空盘旋游荡。
坐在方毅对面的小潘忍了半天了,终于坐不住一拍桌子起来,“方毅,你能不能别抽烟了!”
方毅吞云吐雾的动作一顿,半懵地抬头看向对面。
“禁止吸烟几个大字看不见吗?”小潘看着人还一脸无辜,更加火大,手指往旁边柱子上的挂牌指。
白底红字,十分鲜明,字后头还跟了个禁烟标识,一支烟被圈起来打了个斜杠。
方毅懵完,头皮发紧,尴尬感阵阵上涌。
并且,他迅速感受到了聚焦而来的目光,余光里他都能看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的同事。
方毅脸红脖子粗地辩解了一句,“我这、这是电子烟。”
还磕巴了一下。
说完,他自己更是感觉臊得慌。
这阵子憋屈得太久了,他身为男人可悲的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再加上他从小到大一直不是那种中心人物,很少受到此时这种排山倒海式的注目礼,整个人绷到了极点,一时情绪像堵了很久的水管,突然积蓄到一个点,爆发式的高压喷射而出。
“又不是真烟!”他板着脸,僵硬着身子,压下心底翻滚不休的胆怯,强行逼着自己吼回去,“屁事真多!”
小潘被气到血压顿时上升了好几十帕。
眼看两个人当即就要展开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唇枪舌战。
小潘横眉怒视,指着眼前曾经的背叛者,新仇旧恨一块儿报似的义愤填膺,“你嘴巴放干净点!二手烟危害多大?你老婆怀孕的时候,你难道也在她跟前抽什么所谓的电子烟吗?!”
方毅的战斗力显然不行,男人额头上汗都出来了,梗着脖子不认输,但翻来覆去也就是嘟囔着几句,“我就抽了,本来就没什么危害,又不是真烟。”
蔚拂突然走过来敲了敲方毅的桌子,站在两人工位的隔板边,开了口,“方毅,你少说两
句。”
“我”
男人憋得脸涨红,刚吐出一个字,又被蔚拂堵住了,“不管你抽的什么烟,就算是电子烟,但这烟油味是真的难闻,一股酸味儿,到底是公共区域,方便面还不能在这吃呢,你不能不考虑其他人吧?”
这是事实,不容方毅辩驳,男人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偃旗息鼓。
看着男人低下头,蔚拂才扭头,又跟小潘说,“小潘你也别那么气,没事的,电子烟出来的是蒸汽,也就是雾而已,散得很快的,危害要跟真烟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潘脸色好了点儿,刚要再说什么,蔚拂给她使了个眼色,把人按下了。
“往后有什么,尽量还是别上来就吵,都是同事。”
蔚拂这话,是说给小潘的,但眼神还是落在低头的那个男人身上。
她又敲了敲方毅的桌子,方毅还是拧着,明显不服气,但又不说话了。
“也没多大事,没给人真的造成危害。”蔚拂停了几秒,突然这么说,意义很是模棱两可,“没事的,过了就过了。”
方毅身形顿了下,抬起头。
他看见蔚拂的眼神,颇有深意。
真的可以过了吗?
可他怎么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曾经那个包容着他的设计部了?
蔚拂跟他点了下头,“以后别在工作区抽了,或者这么着,你那什么烟不是有挺多种口味的吗?跟大家征求一下,说不定有个好闻点的味道大家都能接受呢。”
还能和大家一起聊天吗?
他还能和大家一起征求意见?
蔚拂略弯了下唇,眼神轻柔,“都是同事,也没人会真的怨你的。”
方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嗯,我去安全通道抽。”
那一瞬,情绪明显不对。
蔚拂捏了捏鼻梁,过了半分钟,追了过去。
空旷的楼道里,男人坐在一级阶梯上,干净平整的西装裤就那么不爱惜地贴在地上,方毅指间夹着一根烟,这回是真烟。
此时,只有真烟才够劲儿,才够得上他心里起伏的情绪。
他佝偻着背,两只胳膊压在膝盖上,一口一口地狠狠抽烟,边抽眼泪边止不住地往下掉,没两口烟就给呛到了,他越呛得厉害,哭得也越厉害。
“咳咳咳。”男人不住地咳嗽,夹着烟的手抖,仍坚持抽着。
方毅听见了身后女人跟鞋的声音,他知道是蔚拂过来了,但是他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好一会儿,他不再咳嗽。
他脊背对着来人,粗着嗓音开了口,“我以为走错了一次路,人生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蔚拂走近,挑了一处干净点的地方,抱臂半倚在安全护栏上,“也没那么可怕,小时候看中外名著吗?”
方毅哭到一半,以为自己听岔了,懵懵的,“?”
蔚拂轻笑了一声,“就那种学校列为必读物的,家长没事也喜欢买的,各种中外名著。”
这跟现在的事有关吗?
方毅迷茫,他混沌地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点点头。
安全通道里不像电梯每天人流量那么大,多多少少有些灰尘,和不那么好闻的那种独属于逼仄空间的气味。
人在心灵最脆弱的时候,跟他们讲大道理没用,对他们来说是很空泛的。
反而,用最温柔的态度,用最回归孩童时期的语言,更能贴近他们的心。
蔚拂的嗓音是清冷挂的,此时说话却有种娓娓道来的意味,“那我说点最广为人知的,廉颇的负荆请罪,列宁小时候砸碎姑妈家的花瓶,华盛顿小时候也砍到过父亲的樱桃树,他们都是犯过错的人,但也没妨碍他们后来改正,成了伟人。”
方毅吸了吸鼻子,听进去了一点儿,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此时像一个孩子,委屈地反驳,“那都是名人,不是一般人。”
语气别扭。
好像不甘,又好像很期待人家能包容他,反驳他,解答他的顾虑。
楼道里的尘埃在空中漂浮着,窗子投进来的光在其上反射,散射,有种静谧和
安详。
蔚拂空了那么几秒,等方毅忍不住转头看向她,两人对上目光,她才弯了唇笑着说,“你也不是一般人,方毅,你做图水准很稳,是我们星辰不可或缺的人才。”
这话,是真的,不然方欣兰当时也不会靠着他一个人做图,撑起一个小组。
蔚拂这个人本身透着股疏离意味,即使笑着的,也不是那种热烈的笑意,浅浅淡淡的,但方毅却感受到了他“背叛”设计部众同事之后,久违的善意。
蔚拂给了他一点儿底气,也给了他来自设计部的接纳。
他抹了抹眼泪,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有再做挣扎反驳,只是哽咽着说,“等我儿子长大一点识字了,我一定给他买那些书,不!我明天就买,我可以在他睡前念给他听,让他从小就懂这些道理!”
好好做人,不要犯错,即使犯了错,也要勇气走出来改正,不要停滞不前。
蔚拂欣慰点头,“嗯。”
方毅看向蔚拂,想到了什么,眼泪又要涌出来,“蔚总监,过去,我对你”
“没事的。”蔚拂打断他,“我说了,过去的就过去了。”
方毅重重地点头。
他想,他以前真的太傻,看事情也太一叶障目。
在他看来,蔚总监是清高孤冷的领导,对设计部同事确实照顾,但却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方总监却不一样,最是会说那些暖人心窝的话,也主动跟他们这些下属拉近关系,永远一副知心姐姐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在困难的时候,选择投入了方欣兰的阵营。
可没想到
还好,他还有回头的机会,是蔚总监给他的机会,他往后一定会珍惜这份机会。
别人他不管,但他余生都愿意为蔚总监卖命,为星辰尽职,人指东他绝不往西。
蔚拂做完了思想工作,大松一口气,给方毅留了个人空间,先行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这个老实男人的“宏伟”想法,她只觉得
唉,到底是给人卖命,给人打工了。
她以前哪管这些事儿?
她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就一件事,设计。
别的,家财、职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放心上。
当初方欣兰空降总监,人人都以为她深受刺激,为她不平。
但其实完全不是,她就不在意这个,她只想待在副总监的位置上专心搞设计。
她要真想谋职位,何必在星辰当一个小小总监呢?
可现在她还是接了总监一职,世事难料
蔚拂苦笑,走回设计部的工作区,看了一眼老总办公室的方向。
她今天是替那位小老总留住公司人才了吧?
许星瑶对星辰付出的心血很多,也很看重。
那么,设计部的长远,就由她来分分神守着吧。
星辰的根基,她陪着她,一步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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