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又见面了”
洞外忽然有紧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任存风已经有了杀人灭口的准备,回头一看,原来是昏死在雪地里的孙池,算他命大,竟然没被冻死,提前苏醒了。
一进山洞,孙池就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愣住了,看着被穿透脑骨惨死的宋潋滟,为任存风的狠辣吸了口凉气。
任存风将剑一提,抽回到手中,端详着剑身上古怪的异域花纹和古银剑柄,问孙池:“孙家主这柄剑哪来的?”
孙池从宋潋滟死不瞑目的尸体上移开视线,身体寒冷到打颤,不走心地回道:“去百家宴的路上在一个女人那收来的,她不识货,这把剑没花钱,买灵玉送的。”
任存风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那女人看上去身体不好,非常娴静文雅。”
孙池点头:“这……你也知道?”
任存风端详着剑身:“好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祖贞这女人真是深藏不漏。”
孙池惊愕:“祖贞?那个祖家的长女?”
两人对话的功夫,那只鬼印眼的眼珠在角落里“看了看”任存风,又“看了看”宋潋滟,“视线”在宋潋滟空洞的眼眶上停留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炸裂开了。
石壳簌簌落下,内里竟然是一只真正的眼睛。
不知道它在鬼印中存了多少年,但眼眸明亮漆黑,非常生动鲜活,生命力强得十分邪异。
它最后“瞥”了一眼任存风,然后滚动了一小段路,跳进了宋潋滟那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里。
雪地中的寒意已经彻底侵入了孙池体内,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得要失去知觉了,催促道:“赶紧走吧,封山没成,现在仙盟会上面那几个大掌门可要发怒了,到时候彻查起来……”
任存风打断道:“你和我把尸体搬一下。”
孙池本就因为醒在雪地而不爽,眼下脸色更不掩饰地难看,但无奈已经和任存风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眼下对方戾气见长,他也不愿意触怒,只好不甘不愿地配合帮他抬起了尸体。
任存风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将宋潋滟的尸体精心摆放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池四处看了看环境,并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但方才搬弄尸体时,宋潋滟的血哗哗落地,沿着石头的裂缝流淌,转眼才发现已经变成了一道狰狞的血纹。
他心中隐忧不妙,觉得这血纹凑成得太巧了,恐怕还有什么猫腻。
“这里可是泥犁山,她不会受到阴气侵蚀变成更难对付的厉鬼吧?”
“那倒不会。”任存风上次在顺城江与宋潋滟那一面就察觉她的气数有尽了的预兆,所谓残烛,哪经得住狂风席卷,就算把一团火摆在身边,他也不信能死灰复燃。“她肯定是死透了,不过你的顾虑也是对的,毕竟这里是泥犁山,不如你帮我去阴曹下问问。”
孙池却好像没有在听他说什么,而是一脸见鬼地盯着他身后宋潋滟的尸体,张开嘴刚要嚎叫,便被任存风利落一挥剑,没了声息。
任存风颇为嫌弃地将孙池的尸体拖到了宋潋滟尸体附近,摆出一副互相争夺镇鬼石印最后同归于尽的样子,转身要走。
只这一个转身间,身后的狭道竟然变成了一座大殿。
大殿外无日无月,只有飘游的鬼火和冰凉的雪色,大殿两侧的柱子雪白,定眼一看竟然是上千具纠缠的白骨紧紧簇拥组成,柱脚一只幽冥玄武托着鬼骨柱,嘴巴大张着,吐出一团惨绿的鬼火。
幽冥玄武掌长明,罪骨千万镇大殿。
这里是鬼王殿!
泥犁山地域宽广,险山叠嶂,从来没人知道鬼王殿座落何处,原来是跟随鬼王移动出现的?
既然鬼王殿在这里,那么代表鬼王已经出世了?
任存风念头刚出,殿外天光顿时暗淡,远处的雪中竟然弥漫过来一片黑雾,等雾气近了他才看出,那原来是数不清的冤魂恶鬼。
它们感受到了鬼王殿古老威慑的气息,从远处慌忙奔赴赶来,聚集在殿前的雪地里呜咽,欢庆,但都如履薄冰地伏在雪地上,无一敢放肆。
一眼望去竟然不见半点雪色,全是黑压压的一片恶鬼!
任存风在这一幕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瞳孔骤缩,猛地回头去看宋潋滟的尸体,立即踉跄后撤了一步。
难怪刚方才孙池会那么惊恐地盯着宋潋滟的尸体。她血污横流焦黑破损的脸面上竟然浮现出两点寒色。
一双完好明亮的眼睛!
它们在暗处熠熠生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任存风。
直到将任存风盯得后脊寒意疯涌,肩膀微微颤抖要转身不管不顾逃离此地时,宋潋滟脸上的雷疤迅速消退了,眨眼的功夫恢复如初,一张娇俏惹人怜爱的脸上缓缓朝他露出个笑容。
一种不算高兴,但也不太意外,甚至满满写着“又见面了”的恶劣笑意。
绝对不友好。
任存风掉头就跑,朝着殿外狂奔,可眼里就几十步的距离,他跑了许久也没离开鬼王殿。
“为什么?”
身后轻灵的问话紧紧跟随,近在耳畔。
“为什么这么坑害我算计我!”
宋潋滟从地上爬起来,飘然下了王座台阶,石印中的眼睛将传承的修为全部引进了她体内,鬼王遗脉命格借着血阵显露后,消散在泥犁山中的鬼气尽数收了回来,她原以为这些也不够重塑她的魂灵,却没想到命格中无端多出了六十年的阳寿,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以邪阵献祭的,她今日命格重现才受用到。
原以为走投无路,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
任存风看也不回头看一眼,抓着那把龙渊剑护身,拼命奔跑。
宋潋滟看着他挥剑的模样,终于明白了当初红颜楼中为何独独见他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上一世雾障林中他偷跑来告知自己是鬼王遗脉,她没相信,却也不敢告诉别人,装作无事发生,跟着玉衡天被安排进了泥犁山随仙盟会封山,也是这样一个调虎离山的计划,她把自己残忍杀害在了镇鬼石印前。
可惜她在奉元镇死后灵魂就被恶鬼吞噬了一部分,惨死与他手中更是伤害巨大,连带着精神也混乱了,苏醒后没了记忆,甚至还以为他是无辜修士放他离开了泥犁山。
还有,当年阵前,自己杀了花景明,傅清鸿为了复仇与自己对战时,就是这个任存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和稀泥,分了她们两人的心。
杀了花景明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与傅清鸿对战时本就心慌意乱,任存风招式刁钻步步紧逼,宋潋滟恼怒之下一连挥出几剑,都叫他避了过去。
直到又一剑刺出,任存风大喊:“傅仙子,我来助你!”
话音一落,他却闪身避开了,而他身后,傅清鸿轻身袭来。
那一剑便刺进了傅清鸿的心口。
……
这段一直被宋潋滟逃避的记忆忽然随着重塑的魂灵补全了,她这才知道一直是自己大意,竟然小瞧了这个年纪不大又一直独来独去的任存风。
就是这个人怀着一股胡搅蛮缠的报复心与对整个世道的痛恨,害自己被宿命囚禁在泥犁山六百年,这一世也不能避免。
他报复的众生与他自己轮回了一次又一次,恩怨情仇奈何桥上一笑泯去,只有宋潋滟这个全然无辜的人,被诅咒折磨的几次崩溃却求死不得,一个人守在山中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要继续遭受什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傅清鸿与花景明的死叫她彻夜辗转,精神一次次陷进痛苦绝望,天地浩大,她却全无倾诉之处,全无依靠之人,全无希望之事。
她就像是不灭不死的幽魂,为人的记忆让她灵魂苦痛,直至疯魔了,又成了别人口中轻描淡写的疯鬼,离了傅清鸿他们之后,她成了屋氏一脉,再也没人在乎她曾做过人,为正道人间发奋修炼过,名字叫宋潋滟。
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潋滟”。
那漫长的六百年光阴与泥犁山的阴寒,此时都成了宋潋滟滔天的怒火。
殿中的鬼骨柱中有一部分的鬼灵从柱子中走了出来,一步步朝任存风逼近。
他挥剑狂斩,却不想这些罪骨数量之多根本容不得他喘息,不一会被鬼爪争抢着挠下了浑身的皮肉分食后,血衣空荡地倒在了地上。
即便已经气若游丝,任存风满心戾气不散,硬挺着没哭嚎一声。
“你倒能忍,可你不觉得这太无趣了吗?”
身后的宋潋滟叹了口气,随意的语气里掺着寒冷的笑意:“两世都叫你这种不起眼的杂碎算计了,也算缘分,本王可以考虑专门为你在大殿中设一根柱子。”
她说着一步步朝殿中血肉模糊已经认不出模样的任存风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殿中十分清晰,嗒、嗒、嗒……
任存风被她以鬼气吊着一口气,哪怕浑身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却仍不能以死结束痛苦。
宋潋滟悠哉游哉地蹲到了他身边,随手拆了身边骨灵的一根腿骨,那只骨灵立即溃散成一堆白骨。
她拿着腿骨挑起了任存风筋肉暴露着的脸,那已经算不得是一张脸了,除了一双眼球还算完好,已经和骷髅没甚么区分,而且因为眼皮被鬼爪挠去,眼珠只能干瞪着。
宋潋滟饶有趣味地和他的眼球“对视”了一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可惜我这里没有镜子,可惜!”
任存风的眼珠死死瞪着,血丝将眼白彻底布满了,破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动静。
宋潋滟一脸抱歉:“真对不住,你的脖子破了个洞,不然我一定能听清你说什么。”
任存风立即抬手去摸索,想要堵住脖子上的洞。
可半天没有摸索到,仅剩下的一点触觉也只感受到了一片糯软粘腻,他的眼珠中浮现起一阵疑惑,缓缓将手伸到了眼前。
那只“手”只剩下五根手骨了,与殿中的骨灵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比较“新鲜”,尚且还挂着几丝血肉。
宋潋滟立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憋着笑等他反应。
任存风一开始还像不认识这是他的手一样观察了很久,直到他动了动手指,发现眼前的手骨也跟着动了动,才将眼珠瞪得更大更诡异了,“呜呜呃呃”地发出一阵惊恐万状的悲鸣。
他叫得声音越大,宋潋滟就憋得越厉害,最后终于噗地一声放声笑了出来。笑声响彻整个大殿,绕梁不绝,幽冥玄武口中的鬼火都跟着忽闪颤抖了。
惨绿的火光明明灭灭,将宋潋滟瓷白无暇的脸庞照得如同幽冥厉主,她笑得喘不上气来,措辞了许久,才拿腿骨敲了敲他的头盖骨,发出“砰砰”响声,震得任存风的眼珠跟着颤抖了两下。
这一幕叫宋潋滟好像找到了乐子,又敲了两下,三下,边敲边笑,把身边的骨灵们吓得都默默爬回了千骨柱中藏匿了起来。
殿外的恶鬼们也全部噤声了。
“别看骨灵无用,但做柱子还是很辛苦的,以后就要辛苦你啦。”
宋潋滟将腿骨随手扔进了一旁的骨堆,骨堆立即蠕动着重组成了骨灵,它的骷髅头左右扭着看了看,发现同伴都回到了柱子中,也立即爬进了附近的柱子。
任存风亲眼看着那只骨灵钻进了密密麻麻的柱中,跪着托着那百丈高的大殿殿顶,再次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他慌忙抬手去扯自己脖颈,想要以此了结性命。可哪怕他扯下了一块块血肉,也仍然不死。
宋潋滟蹲在一旁微笑着观看,直到他终于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崩溃地摊在了地上。
“这就认命了?”宋潋滟缓缓收了笑意:“你对自己倒是能下狠手,可此处是鬼王殿,你死与不死,或者生不如死,都是我一念之间。我早跟你说过,别惹我,不然死对你来说,再也不意味着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