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却是一簇火
任存风利落收了剑,却不急着去查看宋潋滟的状况,而是选择伫立在一旁静静观察等待。
打入宋潋滟脑中的除鬼阵发挥了作用,连带着两剑刺伤,由内而外地将宋潋滟的护体煞气骤然打散了。
真正属于屋氏一族的鬼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开。
附近的恶鬼们开始颤栗着尖叫,嘶吼,哭泣。
过了片刻,任存风察觉到附近空气中产生了一瞬间的波动,他立即随着这点波动寻找,果然在一处乱石堆里找到了一条隐蔽的狭道,其中有古老威严的灵气溢散。
任存风笑了笑,立即提剑进入。
曾经年少时,他在任家界读过不少记载着鬼族内容的古籍,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到对付鬼王遗脉上……任家先祖在天有灵,愿能看到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一定要保佑他,让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任家的血债,让整个修仙界都悔不当初!
古籍上记载,鬼族狡诈,泥犁山最高的坠神峰之上封印的镇鬼石印极有可能是乱人耳目的假货,而真的藏在哪里无人知晓,唯有屋氏的鬼气可以唤醒封印的诡术。
不枉他折腾这一趟对付宋潋滟,还真如古籍上所说,被他发现真正的镇鬼石印了。
他走入那条狭道之中,深入了乱石堆的内部。
乱石之下,原来有十二支石柱不动声色地支撑出了一片还算空旷的地方,中心摆放着一道石刻的阵法。
阵法已经很老旧了,落满了厚厚的积尘,纹路凌乱邪异,不知道还有没有作用,真正的镇鬼石印就在石阵中心摆放着。
那是一块很小的石头,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形状怪异,任存风很难认出来。
是一只眼睛的形状。
任存风谨慎地踏上石阵准备将镇鬼石印拿起来,却发现不论如何,镇鬼石印都纹丝不动。
没有办法,他只好又回去找宋潋滟。
遭到如此重击的宋潋滟早已经瘫倒在地,浑身因为铺天盖地的痛苦而痉挛抽搐,只觉得好像有一只铁锥刺入了脑中,搅合得天翻地覆,生死不能。
“师姐……”
师姐说办完事儿就回来,什么时候能办完啊,再不回来,她可有点坚持不住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连忙挣扎着抬头去看,痛得模糊的视野里,走过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晦气。
宋潋滟脸爬进雪地里继续装死,试图以此缓和身上的阵阵剧痛。
但任存风不肯让她消停,蹲下后抓起宋潋滟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到宋潋滟现了原形的脸后,立即蹙眉,有些恶心似的微微偏开了脸,问道:“镇鬼石印是不是只有你能打开?”
别的也就罢了,宋潋滟自认为自己闭月羞花甜美可人,可自从被天谴雷劈过之后,她天天用诡术伪装自己,现在还要忍受任存风的嫌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头在任存风手下狠狠一扭,勉强挤出一个十分挑衅的笑容道:“正是……你很失望吧?”
任存风也笑:“尚且还不失望。”
他说着将身侧的剑刃一抽,寒光一闪,便将宋潋滟的右手臂整条斩了下来!
“啊!!!”
只是短促尖叫了一声后,宋潋滟便没有力气发声了。
雪地中重归于一片恶鬼的哀嚎。
任存风提着她那只僵冷的手臂又去了乱石堆下的鬼印封印处。
这几乎要了宋潋滟的命,蜷缩在雪地上浑身抽搐颤抖,好像被雪冻的濒死,实际上她也正努力聚集自己的魂灵鬼气,不愿意真的被法阵打散了。
再撑一会。她想,再撑一会,师姐就来了。
她拼命强迫自己去想这些乐观的可能,压下心底悲戚而不甘的恐惧,不愿意去想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世,不但什么都没有改变,还可能会就此灰飞烟灭。
想到重生,宋潋滟仰头想看看天,想看看元初仙道会不会正注视着她的遭遇。
可这仰头的一个动作好像费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最终力竭地闷倒在了雪中。
耳边除了鬼叫,还有寒风在山峦间呼啸的声音,它们是比恶鬼更久远的亡灵。
宋潋滟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地涌现起一些过去的片段,想起一切细碎的念头,她努力抓住这些,生怕睡过去。
可想来想去,居然都有傅清鸿。
没有傅清鸿的时候,又都是在雪中。
在瓷瓶镇的桥洞下,在泥犁山的阴雪中。
她有些想笑。
想无奈而释然地笑一笑。
不论她修道天赋如何难得,当了鬼王闹上天界重生一世是多么曲折,她都觉得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小人物,只是一个落魄小姐宋潋滟,她被人记住时,身边总有一个傅清鸿。就像世人都觉得她把自己带回了山门,走上了修仙正道,从此翻覆了命运,但年少流落街头的那个严冬,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冷。
那几乎能把人吹进棺材里的酷寒,至今还蛰伏在骨缝中。此刻席卷而来,要将她吞没。
忽然她在雪幕中看到了一点暖黄。
还以为是几百年前傅清鸿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的幻想。
却是一簇火。
一簇香囊中的符火。
那是……师姐与师兄传讯的灵囊符火。
二师兄出事了?
师姐来了?
那是不是意味……自己终于比二师兄重要一些了?
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宋潋滟却有点想哭。
傅清鸿一落地就看到被寒风埋在雪中半截的宋潋滟,连忙跑过来将人从雪中扒出来。
“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宋潋滟!你说句——”
傅清鸿下意识在宋潋滟身体右侧多扒了两下,却只扒出一把又一把冻成冰碴的血水,这才意识到宋潋滟的右臂已经被什么斩掉了。
她的脸一下就白了。
手中紧紧攥着两把红雪,瞬息间又融化成血水从她指缝中流到了青色的裙裾上。
“谁干的?谁干的!!!”傅清鸿跪在雪中嘶吼,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般红着眼眶四处寻找着凶手,声音里满是疯狂的怒意:“谁动了宋潋滟!谁找死!出来!出来,我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你!出来!!!”
四周只有不怀好意地恶鬼游曳来去,没人应答。
宋潋滟早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魂魄被除鬼阵打散后,五感尽失,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是隐约感受到一点灵符的热气,便以此猜测傅清鸿的位置。
她用仅有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傅清鸿的锦衣,就好像抓住重生的一场美梦,一片遥不可及的光火。
“师姐……”
她声音太小了,抓着傅清鸿的力气也太小,以至于根本没有引起暴怒中的傅清鸿的注意。
但仍是自顾自小声埋怨着,就像是埋怨给自己听的:
“你别总对我忽冷忽热,我好像一直都是尝到了一点甜头,就被爱你的奢望折磨……”
折磨着、折磨着,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让我离开你。
傅清鸿抱起毫无生气的宋潋滟,将她搂进怀中,除了一阵不管不顾的嘶吼,她找不出任何方法发泄现在的崩溃。
这是个原著的病娇反派,但也是顶着这个世界的宋潋滟身份让她爱上的姑娘。
她不能原谅她夺舍了原本为自己而死的宋潋滟,让她连鬼都做不了,不能接受她爱自己却是借着皮囊爱另一个人,但更不能接受她就这样孤零零一人被杀害在了这种阴森的诅咒之地。
“宋潋滟……宋潋滟!你跟我说句话,你最喜欢的大师姐叫你呢!”
“宋潋滟……”
“潋滟……”
傅清鸿的声音越来越抖,抖得最后一声“潋滟”恶鬼们都听不清,只有自己听得清。
她又去找系统,可任她在脑海中怎么吵系统都没有反应。
容不得慌乱,傅清鸿第一个反应就是召出聚灵阵,将方圆百米宋潋滟四散的魂灵统统收拢了回来,那是一点点残碎黯然的星火,在聚灵阵中缓慢浮动着,无处可去,却也回不到宋潋滟体内了。
生魂不能太久留在体外,更何况是这些碎片。
走投无路之下,傅清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者说一条只能走到黑的死路。
“三十年……”
三十年的寿命送出去,还能剩下几十年?
傅清鸿根本不需要细想,立即攥紧孤光剑刃划出一股血液,在地上绘画起献祭阵。
这次还是契约交换,傅清鸿想到上次写下的“愿受祭者爱我”,血手颤巍巍地顿住了。
“我”?
我是谁,不就是傅清鸿。
可我不只是傅清鸿……
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声音的系统突然发出一声警告:
【检测到您有自毁倾向,请即时停止,否则系统将进行强制纠正】
傅清鸿立即抢白:“有没有能救宋潋滟的方法?多少积分都行!”
【已经为您冻结了积分服务,本系统现在不能做出任何影响其他角色的行为】
【检测到男主出现重大意外,请您立即过去支援!】
“我会去的,但再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傅清鸿紧紧抱着怀里的宋潋滟,血手迅速在雪面上写下契约交换的文字。
【警告!警告!警告!】
【请宿主立刻停止自毁行为,这将为本文剧情带来重大改变!】
【警告!警告!警告!】
傅清鸿忍着脑中振聋发聩的机械音,颤颤巍巍,却也一笔一划地,将文字写完了。
与此同时,系统在一阵寂静后,突然发出一声“解压成功”的提示音。
【鉴于宿主的不配合,本系统提前准备好了备用插件,宿主意识将暂时被驱逐,由本系统进行接下来的剧情行动】
系统通知完后,便气急败坏一般迅速接管了傅清鸿的身体,甚至没有给她发问或者抗议的机会。
只见傅清鸿的躯体在原地轻轻颤了一下,寒风朔雪中根本察觉不出,灵魂却已演完了一出偷梁换柱。
她放下宋潋滟站起身来,召唤孤光,孤光有灵,好似察觉出了什么,不愿意受召。
“傅清鸿”便强行将剑夺到手中,一剑斩碎了聚灵阵,朝花景明的方向赶去。
聚灵阵一碎,浮动的点点碎魂立即暴露在了寒风中,本来即将随风散去,却不想雪地中的一行血字竟然将它们尽数吸纳聚集在了一起,重新注入了宋潋滟眉心之中。
那行雪字写的并不工整,笔画扭曲,透露着书写者的紧张与绝望。
内容却是理直气壮不好惹的:
“还我小病娇!”
但这五个字不等第二个人看到,记住,便被一只血手无意间抹消了。
宋潋滟眼睫颤巍了两下,竟然受邪阵献祭醒了过来,不知道这是再一次复活还是续命,但她浑然不知,在雪地中扑腾了两下想站起身,却还是虚弱得不能动弹。
她依稀记得昏死前意识中最后看到的那抹灯火,立即朝那个方向看去,却见傅清鸿提着剑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哪里陡然生出一股紧迫不甘的力气,宋潋滟独臂支着自己站起身朝傅清鸿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五步。
第六步刚迈出,便体力不支地摔倒在了一片冰冷之中,她竭力呼喊:
“师姐,别走。”
傅清鸿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
宋潋滟立即看到了一些希望,靠着一只手臂艰难爬过雪地,爬到傅清鸿身后,拽着她的裙角哀求:“你是要去救二师兄了吗?我不拦着你,但你能不能……也救救我,别再像奉元镇那次扔下我。”
傅清鸿没有理她,继续朝前走着,宋潋滟拼尽全力拽着手中的布料,被拽得埋进了雪中。
宋潋滟狼狈不堪地翻了个身,仰头追问:“不是说带我走吗?带我走吧师姐,我不想死在这里。”
死在哪里都好,别让我死在雪里。
冰冷,细密的雪,能埋掉所有的温热,是与泥犁山共生的诅咒。
宋潋滟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害怕雪。
但此刻的傅清鸿比雪更可怕,她默不作声地御剑腾起,甚至都没有故意拽走自己的裙角,宋潋滟就抓不住了。
“师姐,别丢下我,带我走……”
“傅清鸿!!!”
和当年奉元镇中一样,傅清鸿为了二师兄,头也不回,仿佛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她一直是个被奢望迷了眼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