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道如烟奢望迷眼（一）
傅清鸿将花景明送去医馆后，迅速返回了大殿助阵，却不想殿前恶鬼们已经无影无踪，各门派的掌门修士们全部噤声望向一处。
厉鬼夫人万分恼火，盘踞在上空的云中来回窜梭，呵斥手下的厉鬼爪牙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泥犁山开了？怎么提前了？是不是屋络奈搞的鬼！”
泥犁山开了？
就这么开了？
傅清鸿从穿书到这个世界的四年时间里，每天都在担心着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为自己彻底摆脱系统而感到的欣喜竟然比她想得少许多。
什么叫屋络奈搞的鬼？
这件事难道和宋潋滟有关？
傅清鸿下意识就否决了这个可能，宋潋滟现在连魂魄都少得可怜，泥犁山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呢。
厉鬼夫人却笃定泥犁山封印提前解开就是屋络奈所为，更害怕它此时正在泥犁山中即将揭开镇鬼石印，到时候继承了鬼王遗脉的修为，自己的图谋必然反过来将自己害得灰飞烟灭。
“本来还想陪你们好好玩玩，可惜有正事要做，妾身先失陪了。”
厉鬼夫人话虽如此，却也不肯善罢甘休，临走前将阴云一翻，霎时滚出一片幽绿火焰泼了下来，业火从半空中散成团团火球，东流西蹿砸落在了整个玉衡天内，立时惊呼四起，火海勾连。
陈玉连忙招呼弟子：“快灭火！不要用水！取符水来！”
“二师兄不在这里！”
“玉衡天只有他一个符修吗！”
“那倒不是……但只有他符纸够多。”
这么大一片业火，他们这些符修的符纂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平日灵力书写，富裕出来几十张已经是顶天了。所以还需找花景明，他灵力天生雄厚，符纸必然是最多的。
陈玉胡子险些被燎到了，忙一挥袖将火苗扑走，吼道：“那就去他房间里取！我允许了！”
“是！”
六名弟子立即撤出这片火场，朝花景明的住房处赶去。
陈玉一看去了六名弟子，不由纳闷念叨：“能有多少符？一窝蜂都跑过去。”
他又想起来另一名得意徒弟，扭头招呼：“清鸿，过来开阵。”
但这次久久没有回应，边上一名长老叹口气道：“早就跑去找她那只小鬼啦，还指望什么？女大当嫁。”
陈玉脸色发青，梗着脖子压根说不上话来。
那片业火四散砸落时，正有一团在傅清鸿死盯着的视线里砸在了藏书阁屋檐上，那里虽然有防火的灵阵保护，但业火本就是冲着活人灵魂与鬼族鬼修发难的东西，她生怕宋潋滟被那火燎到一星半点，之前麻凤的法阵袭击还没有恢复，根本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她调动了全身灵力急速朝藏书阁狂奔而去，路上被业火灼伤了皮肤也没有发觉，一路闯进了阁中，却见其中书架陈列，灰尘静止，根本没有宋潋滟的身影。
傅清鸿脑子里嗡地一下，几乎要炸开了。
厉鬼夫人方才就在此地，嘟囔着要找屋络奈，孙池也不知在玉衡天何处……她真不应该让宋潋滟一个人去藏书阁，还不如带在身边，都已经带人到处走了三天了，还差这一是片刻的功夫吗！
傅清鸿自责得要命，紧张与担心叫她几乎有些恍惚了，过了一会儿冷静了一些，才想起来还有流苏那件法器的联系。
她虽然把流苏送给了宋潋滟，但这不是个只认一主的物件，颇有几分灵性，花景明能用的了它，傅清鸿这个旧主自然也可以联系取得讯号。
流苏的灵息就在后山的方向。
傅清鸿立即调身前往。
如今时节已经到了秋季，后山中的竹林葱郁之中平添了几分萧瑟，茂盛的灌树零落了枝叶，纤瘦的枯枝已经无法遮挡视线了，于是傅清鸿只是随处瞥了几眼，就看到了一身藏青衣裙的宋潋滟，以及她面前一袭白衣的大厉鬼茶川。
傅清鸿以为茶川自坟场一别后仍不死心，又来纠缠宋潋滟，积郁与恼火从心头猛地窜了起来，她提剑刚杀上去两步，就见茶川十分恭敬地对宋潋滟行了礼。
傅清鸿脚下一空，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用自己这辈子难得的镇定与漠然，静静听完了宋潋滟与茶川的对话。
茶川远远看到宋潋滟过来，几乎是喜不自禁地朝她一行礼，道：“恭喜大王，看来您是真打算重振鬼族，守好泥犁山了。”
宋潋滟也认认真真地还了礼：“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那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宋潋滟琢磨了一下，露出个狡猾又甜蜜的笑来：“师姐答应我要带我远走高飞了，我马上就要跟她走了。”
“走去哪？”
“不知道，但不重要。”
“好吧。”
茶川明白了，大王主动打开泥犁山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快跟她的师姐私奔，并不是想振兴鬼族。
“可您要是走了，泥犁山没人主持，怎么摆渡灵魂？”
宋潋滟早有所料，闻言从袖中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草纸来，对茶川解释：“这是我研究多年的一道寄生阵法，等过两天仙盟会进入泥犁山重新封印时，你找个封印没有完全结成的时机，绘好此阵打入结界中，就可以与仙盟会的结界暗□□生，形成一道只有鬼魂能进但不能出的通道，外表看不出这道阵，但有一套密语，我已经写在了纸上，你凭借密语可以出入结界无阻，而且不会被仙盟会察觉。”
茶川拿着那张纸，瞅了宋潋滟半天，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大王不但不振兴鬼族，还要彻底放弃鬼族自生自灭了。
茶川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好，索性都问了：“大王要让我主持泥犁山？可我只是判官，没当过鬼王，大王信我？什么叫研究多年，您不是才死不久吗？”
应许是心情不错，加之此番要将泥犁山彻底甩手给茶川，总要给他一个清楚的交代，于是宋潋滟耐心地一句句回道：“我是想把泥犁山交给你，我也相信你，研究多年么，就是研究了很多年，毕竟那些正道人士要是不看到泥犁山被封印就三天两头的讨伐，我也是不胜其烦，干脆就配合他们自欺欺人了，这个寄生阵可是我的杰作，要善用哦。”
茶川被搞糊涂了，又仔细将宋潋滟看了一遍，吟道：“我确实感觉您的魂魄非常微弱，鬼气也不明显，还以为是您自己隐藏起来了，看来不是？”
宋潋滟道：“当然不是，我的魂灵上辈子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全消了，是好不容易才逆着轮回又回来了这一趟，你是判官嘛，肯定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茶川思忖了一会，果然很快就理解并相信了，了然道：“难怪您知道养魂灯被放在了哪里，还了解许多鬼族的事。不过您为何要逆着轮回回来呢？这种骇人听闻的法术必然是十分危险。”
宋潋滟叹道：“我害死过师姐一次。”
茶川更惊奇了，大有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切劲儿问：“您这么爱您的师姐，还会害死她？”
宋潋滟耸耸肩，神色有几分寂寥道：“怎么不会，我那时就很爱她，但她心里只有二师兄，对我总爱搭不理的，后来难得有一次她肯和二师兄来看我一眼，还是在仙盟会讨伐阵前……唉，这事儿过去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了，总之最后一失手，就把他们都杀了。”
傅清鸿听得脸上人色尽失。
脑子里在一阵掠夺了所有感官的嗡鸣后，只浮现出两个字：
重生。
这个宋潋滟不是这一世的宋潋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内里被偷梁换柱，成了原著中那个心理病态杀人如麻，血洗师门又成为整个修仙界噩耗的第一病娇反派了！
傅清鸿本欲抵挡住这个念头带来的崩溃，可从前那些不起眼的信息却突然从脑海中无比清晰地跳了出来：
“宋小师妹，你怎么知道这种阵法？”
“藏书阁看到的，叫‘大阳斥阴阵’。”
“那位茶川公子真奇怪，他要是不想送这个娃娃，就不送，为何送了还要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叫人拿了心里也不舒服。”
“你为何觉得它可爱？瞎了吗？”
“大概是觉得她像宋小师妹吧。”
“你也这么想？其实我也是觉得像才要来的。”
“……清鸿，宋小师妹她知道的东西……不是能在藏书阁学到的。”
“但我有时候吧，只是偶尔会有一些时候……我觉得小师妹不是这个样子。”
“清鸿，你我二人从小到大，我不忍心看你被心怀鬼胎的坏东西蒙骗感情，你要是信我现在就不要拦我，我也是为你好！”
“傅清鸿！你到底还能不能分清对错看懂黑白！”
“你到现在还想不通！”
【宿主，值得提醒您的是，本系统发现目前剧情已经有了严重偏离，主要反派出现了高度的意识自主情况，而系统无法将其还原】
【这是宋潋滟的……满点即……失去所有可控性，脱离本系统控制范围】
【系统更改人物意志无效，判定宋潋滟彻底脱离系统控制范围，厉鬼夫人成为泥犁山副本主要反派角色】
……
原来不知不觉间所有人包括坑货系统已经给过了她这么多提醒，或许系统自己都不知道宋潋滟重生的情况……突然醒悟后看清的线索与真相扑面而来，紧紧扼住了傅清鸿的所有呼吸。
系统第一次提示是在沈书生副本刚刚结束的那晚，自己按照系统定位在野坟场找到了死而复生的宋潋滟。
……原来鸠占鹊巢就是从那晚开始的，活过来的灵魂，根本不是奉元镇中愿意为她压阵报恩的单纯善良的宋潋滟，而是眼前这个杀死了原著傅清鸿与花景明后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夺舍了另一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病娇反派宋潋滟！
这个真相令傅清鸿几乎要崩溃了。
她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根本被耍得团团转！甚至为一个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的真正反派赔进了一颗真心与三十年寿命。
亏欠的、想珍惜的宋潋滟早已经死了，依旧亏欠着，却将鱼目混珠，为了一个女魔头逆反了师尊与几位长老，对花景明的提醒视若无睹，甚至还与麻凤反目成仇，出手重伤了她！
而自己还以为找到了真正的感情，暗暗欣喜想着带她远走高飞，可到头来人家满心爱着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原女主傅清鸿。
她原以为所有人都是透过傅清鸿的皮囊看她扮演，只有宋潋滟第一次见自己是透过雪幕里的一盏烛灯，一道模糊的身影，看自己的眼光也总是专注真诚，她以为宋潋滟是真的在看待她这个人，看待她真实的灵魂。
但没想到，宋潋滟才是对自己代入最早的那个。
早早上辈子，她就已经喜欢上另一个傅清鸿了。
那个性情直率，品格高洁，清冷不入凡尘的真正傅清鸿。
她模仿了原主整整四年，顶着她的名义为同门做过多少事，为花景明挡过多少难，又因为扮成另一个人生活心里有过多少不甘，这些都没有让她怨恨过，但没料到，自己不顾一切想要豁出去反抗系统与剧情安排的感情，这份让她在夜里魂牵梦萦的爱意，竟然也是顶着原主的身份才得到的。
四年东施效颦，一朝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