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十二塔建成百家宴（四）
麻凤被傅清鸿的话惊呆了。
在她心中傅清鸿是位性情刚正心怀苍生，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因此才与她倾盖如故，相敬相助至今，她知道修仙界风光都在表面，背地里脏事总有些，但她从不去细想万里殿是不是也有，更坚定地相信着傅清鸿这位好友与自己一样都是为了心中正义绝不会屈从权势的人，此时听到傅清鸿这番言论，心中恼怒失望统统涌作一团，多年情谊终究有了撕裂的痛楚。
麻凤憋着泪水，艰涩地摇了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你我缘分已尽，从此……”
“恩断义绝。”
傅清鸿冷声打断道：“从前你对我误会颇多，全一笔勾销，现在我们只谈你要杀宋潋滟的事。”
“好！”麻凤沉口气，尽力冷静道：“宋潋滟是鬼王遗脉，雾障林中我便有此猜测，只是当时还没有证据，现在我已经有了能证明她是鬼王遗脉的方法！只要我们回到玉衡天堂前对峙一番，你就能知道自己被她骗得有多深了！她根本不像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至少我和任师弟都可以证明，她十分清楚自己是鬼王遗脉，也有打开泥犁山的打算，现在藏在我们之中很可能是还有什么谋划！我们必须尽快阻止……”
傅清鸿却只从她大段大段的话中挑出一句问：“你有证据证明，还要当堂对质？”
麻凤一愣，立即点头道：“不错！”
话音未落，任存风惊声插进来一句：“麻凤，小心！”
傅清鸿脚下未动，挥手在空中召着孤光朝麻凤冲去，剑芒直指麻凤脸面！
麻凤捂着腰伤侧身避过，孤光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很快便随着傅清鸿的控制又调转刺了回来，她此时收鞭已经来不及了，眼看要中招，任存风立即提剑挡下了一剑。
两剑相击，灵光大涨，将整个三里河岸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剑气卷着沙尘四散开，任存风吐了一口灌进嘴里的沙尘，对麻凤低声提醒：“别傻愣着，你好友这回下死手了，咱俩可不能搭在这儿！”
麻凤缓过神，连忙扬起鞭子去绞剑，回道：“我受了伤，恐怕是斗不了太久，我们还是先走吧，有宋潋滟在，她不会追我们的。”
任存风点点头，全力将压着自己的孤光剑推开了几米，瞅准空隙，一把拉过麻凤转身跃走。
二人不可谓不狼狈，刚跑出十几步远，任存风后知后觉地脑后生了一股寒凉。
虽然深夜码头无人，但不该一点蝉鸣鸟叫都听不见，而且河面上那几盏烛火不知何时竟然也不见了。
不妙！
任存风的二姐就是名阵修，她曾与手下修士闲谈时说过：“当今世上阵术修得好的，拢共也就几位，最顶尖属玉衡天的大师姐傅清鸿，倒不是因为碍眼的镇鬼十二塔，而是她独创了几个诡谲莫测的杀阵。”
“其中有一阵，可以把敌人不知不觉地困在一处幻境中，还不等敌人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中招了！”
这话的尾音如同往常那样，突然在回忆中尖锐了起来，这是任存风的心魔，此等紧要关头也没有放过他。
他被尖叫震得神志浑噩了一瞬，随后便慢慢停下了脚步，低头一看，四寸寒刃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胸口!
一旁的麻凤瞳孔骤阔，呼吸都滞涩了，她忙扶住任存风，可还不等她开口，任存风便沙哑地道：“这里是幻境，快逃出去！”
他用了“逃”字。
麻凤甚至心中涌现出了一丝绝望。
这样完全陌生冷血的傅清鸿甚至叫她心生出一些后悔来，或许她不该自以为了解对方，而在这种无人的地方惹怒了她。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因为很快，她就看到任存风的墨黑瞳孔中闪过一抹惨白的冷光。
麻凤立即回头，那冷光映着空中明月，朝她迅速刺了过来。
……
傅清鸿还剑入鞘，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愤怒还是与昔日朋友反目成仇的难过，叫她的手还微微抖着。
麻凤与任存风还被她困在幻境中，此时码头无人，她缓缓走向宋潋滟，要将人抱起带回玉衡天医治。
宋潋滟躺在地面上，十分清楚地听着那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稳稳踏来，竟然无端生出些紧张与害怕。
她竟然十分害怕日后傅清鸿得知自己真的是鬼王遗脉时的反应，到时候恐怕以傅清鸿的修为和对她的了解，能叫她生不如死……
可这么一想，上一世的傅清鸿就已经有这种杀阵，却从来没对自己施展过。
难道上一世狭路相逢，你死我活，也不是她想面对的吗？
宋潋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为了只是挨了傅清鸿几剑而感到荣幸。
傅清鸿刚将人抱起揽入怀中，就听到不远处有两人在轻功踏近这边，转眼就到了二人面前。
来的是孟平与万里殿的水单，这两人踏夜而来，肯定是麻长谷迟迟等不到麻凤到玉衡天，加之做贼心虚，不放心麻凤和任家子女待在一起，才遣了人来接应。
果然，水单一落地，先东看西望了一番，才对傅清鸿行礼道：“傅仙子，您可见到我家大师姐了吗？还有任师弟？”
傅清鸿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很纳闷地道：“我和师妹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却一个人也没见到，她等得太困便不留神睡着了。”
水单泛起了嘀咕：“平日大师姐是非常守时的，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傅仙子，你还是带着宋小师妹先回去吧，万里殿的其他弟子很快就到，由我们等着就好。”
傅清鸿从容应下，点了点头，带着宋潋滟御剑回了玉衡天。
临到山门前，她将剑尖那抹不甚明显的血迹也彻底擦净了，抱着宋潋滟直接进了藏冰室中。
之前献祭的阵纹她已经默背了下来，将宋潋滟放到床榻上后，立即转身去准备物品，却不想刚要离开床榻边，手便被宋潋滟拽住了。
她这才悠悠转醒了过来，但眼神清澈有力，不是虚弱的样子，似乎只是睡了一觉。
“你醒了？”傅清鸿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抬手抚摸了一下的她的脸颊，又温柔又眷恋。
“醒了。”
宋潋滟紧紧盯着傅清鸿，好像沉溺在了傅清鸿的眼眸中，她越是对这一世的傅清鸿有了新发现新了解，就越觉得上一世自己也从未与她远过。
至少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们无比亲近过。
这种感觉一时间千言万语都难以形容，宋潋滟心里被一种甜而痒的感觉充斥得发涨，但今晚麻凤戳穿了她的谎言与欺瞒，又让她心存了一股担忧与恐惧。
她了解傅清鸿，即使现在发现她不知道傅清鸿的许多事，但就是凭着短短六七年的死缠烂打与五百多年的回忆，她肯定傅清鸿没有对麻凤下死手，任存凤不好说，但麻凤一定不会。
今天傅清鸿坚信自己，甚至是有所怀疑但选择了包庇自己，但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多了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麻凤也早晚会醒来大闹一场，总有一日，她要面对傅清鸿知道真相的那天。
可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她最初只是想回到傅清鸿身边，可后来凭空出现的厉鬼夫人，泥犁山将开一些事叫她有些分了神，竟然忘了，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傅清鸿不必在仙盟会中打头阵与鬼族开战。
为了日后不要像上一世一样反目成仇，泥犁山前，只能你死我活。
为了在傅清鸿面前装一个普通的小师妹，只要缠着她报恩，不要尝她的剑刃。
宋潋滟大概是突然开了窍，或者心潮涌动冲昏了头，又提起之前傅清鸿的提议来，神情期待偏偏又带些怅惘地问：“师姐，之前你说带我走，我们什么时候走？”
提起这个，傅清鸿立刻露出一个明亮欢喜的笑容，她显然认真将这个想法在心中编排预想过许多次，以至于此刻不假思索便能回答：“泥犁山开，等泥犁山的风波过去了，我就带你走，天高地远，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再也没有仙门的是是非非，只做普通人。彻底弃了这条不干不净的通天妄念。
宋潋滟却琢磨着这句“泥犁山开”，天高地远啊，她想和师姐去的地方太多，情不自禁开了句玩笑：“师姐，那天我可不可以不去，我就待在藏冰室，等你回来？”
傅清鸿垂下眼帘，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宋潋滟的魂魄本来就千疮百孔，几乎要被折腾没了，三十年寿命到底坚持到什么时候也难说，她想着禁书阁中祖万杀后人所说鬼王遗脉与泥犁山山灵的勾结，如果泥犁山真的能关联鬼王遗脉的一部分，那么这次泥犁山开山，她说什么都要冒险带宋潋滟进山一趟。
她现在除了填无底洞一样的献祭，这是唯一能巩固宋潋滟魂灵的方法了。
宋潋滟却不知道傅清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状况，只是觉得泥犁山是她血脉的诅咒之地，一旦靠近，恐怕就要应验。但她仍是对傅清鸿道：“我会跟好师姐的，可如果有一天，我跟不上了，师姐你一定要停下来听我说话。”
傅清鸿笑道：“可我也会等你。”
第二日上午，仙门百家齐聚在玉衡天大殿之中，美酒佳肴已经摆列整齐，丝竹轻奏，殿中气氛却一片消沉。
傅清鸿领着宋潋滟刚迈进了殿门，一位符修弟子便拦住了去路，指着偏殿的位置小声道：“二师兄说您来了请您去见他，他有大事要找您商量。”
傅清鸿从容转身，那弟子又道：“二师兄还说了，不能带宋小师妹……”
傅清鸿眉梢微挑，不知道花景明这又是闹哪出，宋潋滟撇嘴道：“不带就不带吧，我去座上等着师姐。”
傅清鸿不禁微笑，朝她点头，跟着弟子去了偏殿。
偏殿中，花景明正在苦着一张脸原地打转，见傅清鸿来了脸色便更难看了，他凑过来道：“麻风小殿下与万里殿那个任存风昨夜受袭了！”
傅清鸿极力装出一副震惊意外的模样。
花景明做了个斜着刺下去的手势，又道：“麻风小殿下还好，袭击的人没有下死手的打算，但任存风就比较惨了，一剑穿心，就是穿得有点偏。”
这个“有点偏”的意外让傅清鸿眉头紧蹙，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花景明立即“啧啧”两声，怪道：“奇了！麻凤现在昏迷不醒，没个两三天是睁不开眼了，但我没想到任存风明明伤得比麻凤还重，怎么人这么快就清醒了？还说明天要一起去泥犁山为重新封印出一份力呢！”
傅清鸿一僵。
这次她的震惊和意外都不是假装的了。
这反派锁血挂未免也太离谱！
而且他挣命从床上爬起来要出得这份力，恐怕会令整个修仙界都难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