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悯慈无慈,却罢前尘
大舜国都皇宫辰极宫, 可堪得巍巍壮阔四字。
辰极宫坐落于国都颍城的城中心线上,正对东天紫微之星。
巨大的建筑群以对称方式列布于地轴左右,朱红色高墙裹着无数规整而庞大的琼楼玉宇。仅是一座钟楼, 便危危乎高矣。此时未时刚过,钟声刚刚响过。悠远绵长的钟鸣磬音传的全城皆可听见。
师悯慈大步流星走入辰极宫中, 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可纯黑色的眼睛里却是深不见底的肃杀和冰冷。此刻他又恢复了那身道士装扮——浆洗的发白的皂靴革带, 发上簪着檀木簪,腰间别着星轨罗盘。那一身朴素整洁的衣装与这富丽堂皇蔚为壮观的里的宫殿显得极不协调。然而过往的宫人或是要员, 见了他却无不低头大拜, 道一句“祀礼大人”。
师悯慈的师父乃大厦国师, 而他本人也因是国师高徒而被认命少祀礼。只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师悯慈并不与这些要员们多做纠缠, 只微微点点头,问候两句, 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太微殿行进。
太微殿位于辰极宫西宫偏殿,这段路本是师悯慈最为熟稔的一段路, 可此时却变成了他最为惴惴的几步路。
天上地下, 师悯慈从未怕过什么东西, 可此时此刻, 他却怕极了曲遥先他一步赶到他师父面前。
即便他师父师却尘如今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师悯慈咬牙行致太微宫门前, 刚要伸手去敲那铜环门, 便听见一声极沉郁且带着磁性的呼唤。
“悯慈,回来了。”
“师父!!”师悯慈听见这声音,猛地推开门,一瞬间浓郁清冽的花香扑面而来。但见太微殿门前的月白色花林里,立着一方轮椅, 四个小童在一旁一板一眼恭恭敬敬伺候着。一个正扫着地,一个呆站着,不知找点什么活儿干,还有一个正在望风,只有一个干了点正事,正端着茶碗,奉茶予那轮椅之上的男人。
轮椅上的男人背对着他,一头银发曳地,男子伸出苍白而纤长的手,默默
将那轮椅转过来。
“师父怎么出来了!?”
师悯慈慌忙跑过去。眼中的冰冷与冷漠碎的无踪无影,只余下纯粹的担忧与慌乱。
“今日天好,院中栀子开了,出来透透气。”
男子语气和蔼,他转过身,微微垂下头,满头银丝也随之摇晃,他不止发色银白,连眼睫都是银白色。那男子银白的长发并未束冠,只是被一根锦绳拢在一起。阳光之下发上有微光闪烁,像是被拨乱的星河。
师悯慈心中,万千星辰,浩渺天地,不及眼前这人一根头发丝。
“师父!”师悯慈语气里有些不满的微颤:“出来也就罢了,总该披件外裳,就算弟子求您!这里也没外人。”
师却尘微微颦眉。
师悯慈深知师却尘的性子,那是个倔强至极又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素不爱在人前示弱,即便身子已然半残也绝不肯好好将养。于是师悯慈就半跪着,生拉硬拽从那呆站着的小童手里接过了披风,盖在师却尘腿上。
师却尘叹息一声,还是依了徒弟。
“若不是要事缠身,真想日日侍奉在师父身前,他们这些孩子伺候的总不妥帖,我始终不放心。”师悯慈颦眉小声抱怨。
“端茶倒水的杂事该由专人来做,若你来做这些,我岂不是白教养了你这么些年?”师却尘苦笑。
“不,弟子没福气罢了。”师悯慈轻声道。
“端茶倒水,更衣换靴的活儿,也要看是给谁做。”
师却尘沉默了片刻。
“师父,这几个小童倒没见过,是新来的?”师悯慈挑了挑眉毛,看着那三个木头桩子一般,既不机灵也不讨喜的小童道:“我记得,原本您身边就只有一个‘松风’服侍。”
“年纪大了,太过安静倒也不好,新来的孩子虽然不通规矩,好在更有生气。”
师悯慈满是嫌弃地看了看师却尘身后新来的那三个小童,一个脸上写着“呆”,一个脸上写着“愣”,一个脸上写着“傻。”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有生机之辈,师却尘素来高屋建瓴,不晓得
何时变得如此接地气。
师悯慈抿了抿唇,没等他说些什么,师却尘便转了个话头。
“我听陛下说,你在广陵城里,为了不让陛下处死玄甲紫龙骑白藏之,竟动了天时,让广陵城降了大雪。”
师悯慈沉默片刻,道了声“是。”
“耗你多少修为?”师却尘沉声问道。
“三成。”师悯慈不假思索,直言不讳。
“为何如此?”师却尘垂下银白如扇般的眼睫问道。
“他们二人爱的苦。”
师悯慈默了默,最终道。
师却尘似是没想到师悯慈会这样回答,愣怔了一瞬。
“况且我为了师父的福寿,向天道许诺要日行一善。撮合成一对苦命鸳鸯,这且算是一善吧。若能为师父积些福德便再好不过了。”
师悯慈轻笑道。
“悯慈……纯善,为师欣慰。”
师却尘微微颔首,伸出手抚摸在师悯慈的头顶轻声说道。
单膝跪地还未起身的师悯慈愣了愣,他闭上眼睛,栀子花香气袭人,师悯慈像只蜷缩的小猫一般,感受着那粗糙温热的大手抚过脸颊时微微刮蹭的感觉,轻嗅着那手掌的味道。
直到师却尘的手自师悯慈头上移开,师悯慈才如梦初醒一般。
“师父……近来可有闲杂人等出入太微殿?”师悯慈凛了凛目光问道。
“并未,为何问起这事?”师却尘轻声问道。
“无妨,只是如今仙宗动荡,宫外并不安稳,担忧师父安危。”师悯慈扫视了四周道。
“对了,你今日突然到访,是要做什么的?”师却尘轻声问。
“哦……没事。”师悯慈摇摇头赶紧笑道:“只是想师父了,想的太厉害,就来看看。”
“我无妨,没什么大碍。”师却尘道:“你若有事,便先去罢。”
师却尘声音自来便极低,即便是神色慰然之时,也显得威仪十足。
“可我想陪着您呀。”师悯慈哼哼着耍赖道。
“陪着我个废人做什么。”师却尘微微摇头。
“师父不能这样说!”师悯慈严肃道
:“徒儿已经在想办法了,不用再过多久,便能将您的病治好了。”
于是他便又与师却尘交谈了几句,这才离开。于是师却尘便派小童松露一路相送,直将几人护送到朱门外。
“师父他近来身子怎样?说实话。”师悯慈冷声道。
“主人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余下的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松风轻声道。
师悯慈不语,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子,瓶内装的,正是一瓶子新鲜的人血。
“下药做引子,伺候他喝了,不必告诉他。”师悯慈将那琉璃瓶交给了松风。
“这血是……”松风看着琉璃瓶微微发怔。
“我的血。每日寅时,取心□□血三寸,连取十日。”师悯慈淡淡道:“那是我的师父,怎么能喝别人的血?”
“他身边,近来没出现没什么怪人吧。”师悯慈问道。
“……没有。”松风拱了拱手,轻声答道。
“没有就好。”师悯慈淡淡说了一句,便走出了太微殿。却是在走至拐角之时,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脸色苍白地靠在门外太湖石景上。
此刻他本该闭关立刻吸收殒生玉,可终究是为了师却尘又跑了这一趟,又活取了血,已然是元气大耗。
太微殿内,师却尘面色未改,但旁边三个小童早已经现了原身,都目瞪口呆站在师却尘旁边。
松风回到太微殿内,松了口气,向众人道:“走了。”
曲遥、澹台莲、宫展眉三人紧绷的神经皆是一松。
“不是,你真的不管!?”曲遥扒着师却尘的轮椅,气的浑身直颤:“你那徒弟在外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夜之间就将桃溪涧上下五百多医者屠了个干净!又为着一己私欲,让整个广陵城老百姓被人屠戮践踏!他现在要吸收殒生玉,让全仙宗一起玩完!你不管!?你身为他师父你居然就这么坐着不管!?”
“证据呢?”师却尘淡淡道。
“证据!?他当初就是为了给你看病去的桃溪涧!他去哪里哪里就遭殃就死人!你问我要证据?你当师父的
自己心里没数!?”
曲遥此刻想念极了昊天镜,若是昊天镜在,就能给他完整回放一遍师悯慈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能好好打一打这个油盐不进的道士的脸!
“我只要证据。”师却尘淡淡道:“否则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你。”
“我乃长白宗新任宗主,我以长白全宗担保!师悯慈已将所有仙宗精锐尽数集中至静肃庭!只等他吸收了殒生玉后便可将仙门诸派一网打尽!若再不管制他,天下真的就要被他祸害的生灵涂炭了!”宫展眉亦急道。
“这些事你不必与我说,我不走动,也不知道。”师却尘依旧淡淡。
“你不知道,不代表这些就没发生!”冷静如宫展眉也压抑不住愤怒,声音高了几个调子。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尴尬。
“蛇鼠一窝。”一旁抱着膀子的曲遥冷哼:“古人诚不欺我。”
师却尘依旧固执地抿着茶,他握着茶杯,银色的睫羽微颤,面上没有一丝破绽。
“我们走吧。”这时,一直未发话的澹台莲向师却尘鞠了一躬,淡淡道:“多谢国师大人庇护了。”
师却尘不语。
“其实根本不用多说什么。”
澹台莲目不斜视拉过曲遥,径直向外走去。
“如若不然,你为何要将我们三个变作你的道童加以掩护?”
澹台莲淡淡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
小王子大号上线!怼人一项直接点满!澹台莲看都不看师却尘一眼,只轻轻松松一句话,语气仿佛是“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一般”。
然而那话音刚落,师却尘却失了淡定。曲遥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茶杯竟被师却尘生生捏出一道裂纹。
师却尘微颤着抬起头,眼球里是充血般的通红。
“走吧。”澹台莲语毕,扶正龙华衿,仿佛纤尘不染一般轻声道。
“站住……”
师却尘颤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起告状
曲遥:师却尘叔叔你徒弟欺负人!
师悯慈(蛋花眼
):湿乎乎我没欺负他!
曲遥:他欺负了!他今天打针的时候给大夫小锅锅咬了!!他还抢我殒生糖!
时元(撸袖子给师却尘看牙印)。
澹莲莲:蜀黍揍他!
宫眉眉:蜀黍揍他!
宁静舟:蜀黍揍他!
师却尘:他欺负你们,你们就欺负回去啊 。悯慈,听见了吗?
师悯慈(狞笑):来呀诸位,欺负我呀!有本事欺负我呀!欺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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