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艳骨离去,花葬风流
曲遥原本还立下豪言壮语, 说要杀了那景晗诚,再将他的尸首送给仙女姐姐们戳窟窿眼出气,然而此刻, 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白藏之立马扬刀,长陌刀在景晗诚身上七进七出, 剁饺子馅一般砍向景晗诚的尸首!白藏之边砍边骂:“你特娘的才小白脸!去阎王爷那儿当你的小白脸罢!”
“师姐!师姐!别挡我!我要看手剁饺子馅!!!”允卿门外门小师妹燕燕手举着排箫蹬着两条莲藕般的小腿大声道……
陈念微笑着捂住燕燕的眼睛:“你太小, 这太血腥, 你看不了。”
一旁的玄甲紫龙骑尽数呆了!一夜之间,景晗诚和国师乌枢刹罗说没就没了!紫龙骑军士们尽数愣怔地看着白藏之剁景晗诚, 脸上全是震悚与恐惧。
那躺地上的景晗诚已经成“一具”变成了“一堆”……白藏之显然是还不够解气, 可终究是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事, 他收了刀, 眼神从冰冷转成燎原一般的焦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曲遥,一把握住曲遥肩膀颤声道:“天端人呢?他现下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是了, 我们近来也在寻找天端,都已经找疯了!”允卿门的仙女姐姐一听这事, 显得同样焦灼。岳秀秀颦眉焦急问道:“曲小仙长, 既然你曾经历过那‘生魂驻’, 可知天端的下落?”
“这……”曲遥拼命回忆生魂驻中的最后一幕。
季天端刺杀乌枢刹罗失败, 乌枢刹罗在水台之上便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就在乌枢刹罗准备将他折磨至死时, 姚镜流突然闯入, 以性命作抵挡,将已残的季天端身上绑上木块,扔入河中,又以肉身相搏,已至季天端最后被水冲远……
他看向白藏之焦灼悲怮的眼神, 默默咬了咬牙。
“情况许是没有那样乐观,我们如今若还有一线希望,便是那姚镜流了……藏之兄,你要做好准备。”曲遥沉了沉目光轻声道。
“就算是季天端侥幸没有死,那他如今,也已经残废了。”
“他被姚镜流救
下时,手脚筋已经被挑了,琵琶骨也断了。”
季源远大骇,她脸色铁青,几乎是颤抖着看向曲遥震惊道:“你说什么!?天端他……天端他……怎的了?”
曲遥轻声说,之后将季天端迷晕允卿门众弟子,独自一人刺杀乌枢刹罗之事尽数讲予了众人。
季源远听罢,愣怔地看向远方,许久未说一句话。
“天端太傻了!他怎么这样傻!?他这个傻子!!”岳秀秀哭着大骂。
在场诸人皆是季天端同门师姐,一听此言,几乎都是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然而那一刻,曲遥的眼神,却看向了人群之外的白藏之。
白藏之听罢,沉寂在晚风里,许久未动。
他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可曲遥在那一刻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心脏已然濒至碎裂。
“藏之兄你……”曲遥抿了抿唇,想安慰一句,却脑中一片空白。
夜风拂过白藏之苍白的皮肤和金棕色的长马尾,他愣怔地看向远方寂静的广陵,然后默默地摘掉了脸上的狼骨覆面。
“我以为,我一直是那个煮海的张生和屠龙的柳毅,为他抵御一切苦厄,为他挡下一切劫难。”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喟叹一般,化进无垠的夜风里。
“却是不想,最后的最后,屠龙的是他,煮海的也是他。
“抵挡一切的,还是他。”
“知不为却偏要为之。”
“季天端,他是允卿门内真正的男儿。”
曲遥叹道。
“无妨,我已经无所谓了。”
白藏之仰起头,收了陌刀,一甩披风,转身骑上马,动作决绝而洒脱。
“他若还活着,我便陪着他直至百岁之后。他若是死了,我便下地狱陪他赴死。相隔的不远,我必能在他投胎前寻到他。”
“只是去另一个地方与他厮守终生罢了,没什么可难过的。”
白藏之笑笑,碧色的眼底是释然与决绝。
曲遥颦眉看向白藏之,末了赞了一句:“是条汉子。”
“姚镜流那厮在何处?”马上的白藏之道
:“我要去寻姚镜流问个明白!!”
“姚镜流……”曲遥微微叹息,看向广陵城外那条用来粉饰太平的运河。
此刻已然将至天明,广陵虽然不夜,但城外的花船此刻也已然止住了喧嚣。纹妈妈和两个姑娘已然陪完了最后一批客人,娘儿仨正打着哈欠欲收船回城,便在码头见到了允卿门众人和白藏之。
“官爷……女仙?小曲遥?”纹妈妈先是看见了白藏之,眉间一凛,旋即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登时舒张开眉头,转忧为喜。
“姚镜流是否在船上?”白藏之率先一步登船,逼视着纹妈妈的眼睛发问,这厮比纹妈妈高了一头,他甫一靠近,吓得纹妈妈向后退了一步。
“姚镜流?”纹妈妈皱紧眉头道。
“便是那个浑身烧伤的黑糊糊。”曲遥颦眉道:“他的身份,应该便是曾经风靡广陵城的水云间头牌……姚镜流,姚公子。”
船上的纹妈妈和两个姑娘俱是一愣,谁都没有想到,船上那个被折磨的那样凄惨的人,竟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姚镜流……
“他……竟是姚镜流姚公子么?”纹妈妈叹了一句:“只叹我当年还在水云间外的戏台听过他唱戏……三个月前,大厦国主景晗诚在城内举行国祭大典,城内百姓和伶人俱反!无数人丢了性命,没想到,这些人里竟还有姚公子……只是他现下情况,已是极不好了……”
“让开!我要见他!”白藏之咬牙推开纹妈妈,不顾两个姑娘的阻拦,低头便闯进了船舱里。
可刚一入内舱,白藏之便愣住了。
他不敢想象,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姚镜流。
风光霁月的姚镜流,玲珑八面的姚镜流,俊美妖丽的姚镜流,骄傲矜贵的姚镜流……
狭小的船舱地上,只有一床破旧的被褥,浑身缠着绷带不辨人形的男子就躺在上面,床被上是血迹和淡黄色的脓痕,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略有起伏,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们已找了郎中看过了……”芩儿底下头,眼中全是难过与无奈。
“郎中说,他要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他伤的太重太重了……烧成这样,肠子已然废了一半。每次给他换药时,他都几乎痛的昏死过去……郎中说不必再换纱布和药了,最后这几日,便叫他少遭些罪罢……”
曲遥的心脏痛的像是被钩针活活扎穿了一般。
今日躺在这船上受尽折磨的,本该是季天端。
——
“季天端!你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季天端我告诉你!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我一定第一个跑的远远的!跑的你们谁都找不着!!”
熟悉的、理直气壮的骂声还回荡在曲遥耳边。
他说的好好的,他说他会跑的远远的。可最后的最后,他成了最大的骗子。
白藏之颦眉认了好久,却始终不敢认定这便是姚镜流……却是下一秒,那将死的姚镜流的眼睛似乎微微颤了颤,紧接着他睁开了眼睛,即便是将死之人,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澄明而剔透。
“呦……这不是……白驱夜白大人么?……你来了?”
只一瞬,他便认出了眼前来者是谁,即便是这般光景,姚镜流沙哑的声音里依旧是面对情敌的倨傲与尊严。
在场众人皆呆住了,曲遥都没想到,即便变成了这副光景,他还要强撑着说话。
“你……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白藏之甚至一时间忘记了问季天端的下落,他呆滞地看着姚镜流,眼中是怜悯与难过……
“哼……”姚镜流似是笑了笑,他用那已被烧哑的声带骄傲道:“那乌枢刹罗想玩我?爷……爷爷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他以为……断了我的两条腿和几根手指头……我便不能反抗了么……我趁他爽利时不备……将烛台打翻在地……烧了他的毡帐!!!”
曲遥已然潸然泪下,大颗大颗泪珠砸在姚镜流脏兮兮的绷带上。
“我……我虽为水云间的头牌……表面上风光无限……可终究被嚼舌根的背后骂是卖屁眼的小白脸……却没想,到最后……爷爷也做了一回风尘侠客!!改一改
……这一生娼行的污名……”
“可真好。”
姚镜流每一个字都说的那样艰难,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可曲遥还是感觉,他笑的是那样开心,那样痛快。
“那老畜牲……死了么?”
姚镜流侧了侧头,艰难地问道。
“死了,他被你杀了。”曲遥泪如雨下,勉强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乌枢刹罗那个畜牲,是被你活活烧死的。”
“是你为民除害,是你救了广陵。”
“水云间的姚公子,才不是什么小白脸,他是广陵的英雄。”
姚镜流的眼中已然满是欣慰与释然。
他瞳孔慢慢扩散,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力气已然将要消耗殆尽。
“天端……天端他在哪里?你可知天端最后顺着水飘到了哪里?”白藏之颤声问道。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姚镜流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周身的气派与尊荣却未有丝毫改变。
“那是我……我救回来的……我喜欢的……我凭什么就……让给你?”
将死的姚镜流,依旧那般护短又骄傲。
“我就不让你俩在一起!”
他看着白藏之眼中隐忍的愤怒,他依旧是那样骄傲,可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干涸的眼眶滑下……
“就不!就……不……”
即便到了最后一秒,他的态度依旧是那般坚决而混账。
姚镜流说完最后一个字,双手无力地垂下,眼角最后一颗泪珠轻轻滑过,胸腔前亦再没了起伏。
白藏之咬牙起身,他想去摇醒这个可恶的人,可是却被澹台莲制止了。
“他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去找季天端便是。”
姚镜流身下,是一块破旧的,脏兮兮的绷带。
就在刚刚,他在一边与白藏之吵架时,一边用他仅剩一根的手指头蘸着黄色的药粉,在那纱布上写下了一个字。
“北。”
“这水流是向北走的。”澹台莲展开那块纱布轻声道:“顺着北岸的村落找一找吧,他能告诉你的,已
经都告诉你了。”
白藏之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北”字,沉吟许久,默然无话。
他起身,脱下自己那猩红色的外披,庄重地理了衣袍,施以军礼,长拜一揖。
舱门外,允卿门内女仙们沉寂良久,亦纷纷以大礼下拜。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泓春水葬风流。
广陵城生出的绝色少年,最终长眠在一艘载满鲜花,开往星河的小船上。他死在暖香的脂粉气里,死在婉转的小曲儿里,死在哀艳的耒文里。
他身披淮水,他头枕星河。
他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姚公子……
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