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但为君故,折心沐火
两旁的侍女上前,只将景倚渊引至海底的一处行宫, 这行宫由冻石建成, 门帘是一串串随浪而起的海百合,时间紧迫, 景倚渊抱着白秋涯便进了这里, 有侍女为白秋涯更衣,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两旁的侍女就已经处理完毕,她们听话地退了下去,行宫之中, 只留昏迷的白秋涯和景倚渊二人。
此时, 偌大的行宫正门轰然闭合, 门外白翳明冷声道:“阁下便在此处行事罢。”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景倚渊的心口, 他低声喝道:“怎么,我和你儿子洞房,你还要在门口听着么?您这当爹的也忒老不正经?”
门外白翳明冷冷一笑:“阁下怕是想多了, 不要多说开始吧, 若是再晚一些, 白秋涯的性命怕是危在旦夕了。”
景倚渊毕竟是十三皇子,常年混迹朝堂。在朝中做事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景倚渊亦是如此。
直觉告诉他,蛟王白翳明不会那样好心,一切的一切, 都那样像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景倚渊和白秋涯苟合,所谓典报还恩不过是达到目地的手段。
门外尽是虾兵蟹将,那些人团团监视着他们,白秋涯始终昏迷不醒。景倚渊越发觉得不对劲,这冻石制成的行宫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个牢房。无数双眼睛在牢房外盯着他们,期待着他们的□□。
事情越发诡异。
景倚渊看向这行宫的棚顶,这座冻石所制的行宫是半透明的,他透过冻石壁看见深海之中无数长蛇般的蛟龙像此地靠拢,越来越多的蛟族聚集于此,行宫外无数蛟族汇聚一堂,那些巨大的尾巴撞击着冻石行宫的墙壁,蛟类沉重的嘶吼和低鸣交错不绝。
“开始啊!为什么不开始!”
“龙门在等待什么!”
“蛟族等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属于异族的压迫不断放大,恐惧感逐渐在景倚渊的心头蔓延开来。
景倚渊紧紧抱着白秋涯,他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一脚踢向那冻石制成的大门!景倚渊怒喝道:“放我出
去!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呆在这里……”
“看来皇子是没有兴致,那便老给皇子您助助兴。”白翳明阴冷一笑,拍了拍手。
几个蛟女巡声由来,将一罐薄红色的液体倒进行宫之中。
那液体很快和海水混合,景倚渊只觉得那液体里带着一股趋近于腐烂的甜香。景倚渊还未来得及掩住口鼻,只听得心脏突然噗通一声剧烈的跳动,接下来每一声都势如擂鼓。
“这叫蛇吻春,可使人类迅速失智,这天上地下的毒就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海中的剧毒。”
景倚渊瞬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肌肤上似有无数虫豸啃噬,唯一冰凉的便是白秋涯苍白的皮肤。
“同族们,准备好了么?龙门之祭,开始了。”白翳明笑的越发邪肆,最终放声大笑。
景倚渊扑倒在白秋涯身上,他拼死控制着自己的神智,可却根本控制不住,紧绷的弦在他脑海里一根一根断掉。那一刻他变得粗横又野蛮,如同一只野兽一般。
浑身是伤的白秋涯就乖乖躺在他怀中,感受着毫不温柔的耳鬓厮磨和肌肤之亲。他闭着眼睛,像是尊毫无生机的雕像。
景倚渊所做的一切只是释放着自己魂魄深处最可怕的野性,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是谁,只一味横冲直撞,可怕又暴戾,掠夺的极尽残酷。
“呵呵呵哈哈哈哈……其实哪有什么龙门可跃啊!白秋涯啊你个天大的傻瓜!”
蛟族们可怕的笑声充斥了东海。
“你原本,便是真龙啊!是这三界六道,最后的真龙啊!哈哈哈哈!”
漫天的蛟族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又可怖,一声一声回荡在深海之底。
“看见了么?龙族?你还高高在上么?这就是你当年狂妄的下场!你就算再怎样强大,你的后辈也不过是我等蛟族的腹中之餐,我们终归要食他骨髓,啖他血肉!哈哈哈哈哈哈……”
“龙族有什么!终究要臣服在蛟族的爪下!”
“吃了白秋涯!”
“杀了他!我要食他心肝!”
“一人一块,你们谁都别想多抢!”
那些可怕的话,久久回
荡在深海之中。
景倚渊将那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他身下动作只愈发粗暴,可他根本无法控制。他的魂灵此刻就像被禁锢在肉身中一样,那魂灵和肉身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正在嚎啕大哭。
不要!住手!他对自己说过了无数次这样的话,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醒醒啊白秋涯……
快……醒醒啊……
逃啊……快逃啊……
然而没有用,他们只能紧紧抱着彼此,纵横驰骋后堕入更深的黑暗。
那些微不可闻的呼救,最终沉浸到了无垠的绝望里。
此刻的东海算宁静,只是蓬莱的天空阴沉晦暗无比,曲遥向天空中看去,只见黑云压城,海面上聚集起巨大的黑云,空中有隐隐的雷鸣。
“要下雨了。”曲遥轻声说道。
谁也不知,蓬莱的海底此刻究竟发生着什么。
曲遥准备妥当之后准备再一次入海,上一次那颗避水珠的功效似乎还没有消失,他依旧可以在海水中自由呼吸。看着曲遥的背影,昊天镜叹息道:“曲遥,我和你说过,这件事你没法管。”
“有法子没法子,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背信弃义。”曲遥说着,顺便往蛇皮吞海囊塞了许多传音海螺和其它蓬莱的独门道具。
蓬莱百宝袋亦是澹台观止所做的另一样神器,这袋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吞海袋”,这袋子外表看上去小小一个,里面的容量却大的叫人无法想象。
“你是要去救白秋涯么?”昊天镜看着西北方向晦暗的天空道。
“是,顺便把那个倒霉蛋皇子爷救上来。”曲遥道。
“那你便不用费心了。”昊天镜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打算把事实告诉曲遥。
“白秋涯,必死无疑。”
昊天镜轻声说。
正在收拾东西的曲遥猛地停下了动作,他震惊地回头看向昊天镜,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白秋涯必死?”
昊天镜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
“白秋涯根本不是蛟,他本就是龙。”昊天镜道:“所以他根本不存在跃龙门一说,白翳明
一直精心策划的,只是要他冲破自身的封印而已。”
“什么?”曲遥彻底惊呆了:“你说白秋涯不是蛟,是龙?那我们这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子……究竟是在干嘛?”
“我们都被那蛟王白翳明耍了,连老身都被那条老贼坑了。若不是嗅到了白秋涯的血,可能老身还要蒙在鼓里。”昊天镜沉声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懵。”曲遥结巴道。
“白秋涯不是自幼在冰极里长大,而后才被蛟王白翳明收养为义子的么?”昊天镜长舒一口气道:“白秋涯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他之所以被误以为是蛟,是因为他身上被施下了龙族的血咒封印。”
“血咒封印?”曲遥问道。
“我若是没有猜错,他大概是数万年前屠龙之战中,被龙族以性命为代价所护下的最后血裔。”昊天镜轻声道:“因被下了血咒封印,所以能力被隐藏住,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普通的蛟。但即便灵力和外表被隐藏了起来,血液的气息却骗不得人,那是龙血的气息,我断然不会认错。白翳明之所以要找白秋涯的九世情缘与他典报还恩,并不是要让他跃龙门,怕要让他借着龙与龙门结合时的天雷之力,破开龙族的那道封印。”
此时海面上乌云密布,压迫感越发强烈,仿佛是雷暴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那白翳明兜兜转转是要干嘛……”曲遥还是没绕回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跳了起来:“等等!?我记得你说过蛟与龙之间互相继承对方法力和记忆的方式就是吞噬掉对方血肉和心脏???”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昊天镜轻声道:“没有错,若我没有估计错,白翳明打的就是白秋涯的主意,它如今本就重伤在身,即便化成龙身也要一时半会儿才能恢复体力。白翳明所算计的,大概就是在白秋涯最弱的那一刻,吞噬掉白秋涯。”
曲遥彻底呆住了。
恐惧在他心脏里无限放大。
“不……我要去救他……我要救小龙男。”曲遥摇头颤抖道。
“你救不了的。”昊天镜站在窗棂边看向涛涛东海:“就
算你凭着你的封魔珠杀了白翳明,白秋涯也是个死。”
“为什么?”曲遥大声质问。
“你抬头看看这天。”昊天镜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而冰冷。
曲遥抬头一看,但见这天空已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云,乌云之中有轰鸣的雷电之声,那是气流高速旋转之后再碰撞爆炸的可怕声音。
“自数万年前的屠龙之战后,天界便不会放过任何一条龙类。”
“凡鳞龙之族,有一斩一,有十杀十。天道的残忍,你绝对想象不到,曲遥。”
昊天镜的眼中,此时泛出了可怕的古铜色,那眼神冷酷至极,虽毫无杀伐凶戾之意,可源源不断的威压能胜过数以万计的刀剑长鸣。
“昊天镜……”曲遥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他颤颤地叫了昊天镜一声,虽然认识这面镜子的时间不长,可他始终将他当成了朋友。
“没人能违逆天道,曲遥。”昊天镜颤声说道。
昊天镜的声音似乎突然弱了下去,眼底是化不开的难过和疼痛。
“没有人可以。”幼童颤了颤身子,悲伤道。
“可我还是想救白秋涯。”曲遥沉默了半晌之后,轻声说道。
“我从不是个对命数俯首称臣的人,如果我服软了,那我应该早就放弃寻找什么陨生玉,只在时元的坟包旁搭个茅草屋就好了。天天陪着他,陪到我百岁之日的那一天。”
曲遥看着那可怕的天空,淡淡说道。
“可是我不,我偏生想救活他,即便他已经死了,可我依旧没想过要放弃他。”曲遥扯开一个笑,努力将喉头的酸楚咽下。
“时元已死,我尚且不肯认命,何况是还有一息尚存的白秋涯呢?”曲遥声音轻的仿佛是梦呓一般。
“无用功罢了。”昊天镜转过头,不想看曲遥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那样悲伤,却始终没放弃希望。曲遥的眼睛始终明亮着。
“也许成如你所说,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终究都是无用之功。”曲遥说。
“可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眨眼春秋的时光,若是每件事都去追究有用或是无用,那么到了最后,我还剩下什么?”
曲遥笑笑。
“我这一生不想那样度过,未曾为任何人流过血,未曾为任何人洒过汗,我将死之时回首往日,只徒留一腔计较考量,还有那未竟的无用之功。”
曲遥在昊天镜震惊的眼神中,走上蓬莱宫的顶端,迎着万钧雷霆和滚滚黑云,毅然决然跳入海中。
“如若这般,那我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浪花翻涌,青年随浪飞身去往海底。
昊天镜看着他决然的影子,叹息一声
“果然啊,人就不能和傻子呆在一起,要知道傻是种病毒啊,会传染的。”
一道金光闪过,铜镜伴着青年一同入了海底。
世有神明,若浊冰清,六根大定,可那颗尺水不波的心,终于在某一天,被一道雷霆扰的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