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复生花
苍典和游商们在青云川边缘的一片坡地道别,简叔则将自己惯常用的乌铁护臂拆卸下一只,说这是提前送给苍典的成年礼物。
“早知道会遇见你,我肯定会精心为你准备礼物。”他大笑着说。“一定是天指引着我遇到你,孩子。你是桑秦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宝物。真希望我还有机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他冲苍典挥挥手,套在厚重熊皮中的身影逐渐远去,很快伴随着游商车队吱吱嘎嘎的木车消失在晨间朦胧的林雾之中。苍典抱着他给的护臂,依依不舍地直到再望不见他,方才回身要走。
就在这时,伴随着很轻的“嗒”的一声,一只小小的短笛从沉重的金属制品间滚落。苍典二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一阵搜索,最后还是清和从杂草间拨出了这支小小的笛子,将之递给了苍典。
“看来这也是他送你的礼物。”
他若有所思道。
“这应该是他很珍视的东西吧?——现在在他看来,你应该比它更重要了。”
他把短笛递给苍典,又朝商队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按照他们的脚程,估计在天黑前就能抵达青云川外围的城池。”清和说。“若是简叔则不打算深入腹地亲见昌敏,说不定游商返程时,我们还能再见到他。”
小少年的双眸晶晶亮了起来。他仰起头,期待地看向自己的朋友,似乎很希望对方替自己做出那个“留下”的决定。
清和看出他的期待,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荒郊野外,怎么等呢?——还是回程去罢!”
苍典的脸蛋瞬间红了,嘴巴也不甘地嗫嚅起来,似乎很想说什么、却尚未组织好语言,最后也只是冒出几个无意义的字节。
“你说什么?”
清和故意逗他。
“你说你也很想走?——那咱们赶快走吧?”
“不……不!我们,我们暂时留几天,我搭棚子……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清和总归要同他待在一处,在城里还是郊外都一样。
苍典放下豪言后便跑去林中拔树盖房,期间生怕清和受到野兽袭击,还先用灵力催了个只够一人躺卧的方块出来。
“我搭房子很快的!马上就能好!”他信誓旦旦地说。“等我盖完了,就把你带过去住。”
清和盘膝坐在方块里,颇有闲心地屈指叩了叩墙板。组成“方块”的植物质地坚硬,叩击时发出的甚至是隐隐约约的金石之声。
他心里大概有了数,又实在觉得奇怪,便出声问道:“我看你催生的这种异植就很好,何必再费力气去伐木造屋?”
苍典假装自己已经走远,避而不答他的问题。他到坡上生的茂密的树林里,大致想了下房屋的构造、要建的面积,旋即将双刀拔出,先砍了一大丛荆棘回来——这东西对异兽没什么用,扎成篱笆围在屋子周围,防一防野兽却是可以的。
他小心避开荆棘上的木刺将之捆成一束,将它们背去“方块”四周扎成一圈。
清和好奇地透过“方块”的缝隙看,便见苍典迈着大步绕荆棘篱笆走,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正在丈量土地。
他又开始蠢蠢欲动:“阿典,需不需要我帮你量量大小?”
苍典从储物袋里掏出箜篌和竹简递给他,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回了林子里,不一会儿又拖来一大捆足有成人腰粗的树木。
他搭房子的速度确实很快,不过半日,一座粗糙的、墙壁参差错落的“屋子”已经搭好,甚至还有一个树叶和泥土均匀混合糊的房顶。未经抛光的树皮踩在脚下,颇有些扎人。苍典不得不把包裹里最大的九尾皮毛掏出铺在地上,这才敢让清和进来瞧一瞧木屋的建造情况。
“阿典真厉害。”
清和左摸摸又看看,先肯定了苍典杰出的动手能力,又陡然转了话头,顶着一张温柔的笑脸朝苍典贴近过去:“不过阿典,既然你有直接催生植物的能力,为什么还要这样辛劳地砍树搭房?……是你的灵力出了问题?”
苍典头皮一麻。他强烈的求生欲瞬间爆发,因为说话速度太急,他又开始结巴:“不,不是,没有……我的灵力,没有问题。”
他捏紧拳头,从体内仅存一半的灵力里抽出些捏了朵栩栩如生的浮香花。清和皱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浮香花,依旧不太相信他的话:“你紧张的时候就会结巴。如果你没有对我撒谎,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苍典没想到他还要追问,顿时百口莫辩。他支支吾吾,努力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解释言语,干脆心一横,闭起眼睛说道:“我没有问题!我要去打猎了!”
他转身就要跑,结果被清和叫住,不得不与拿上弓箭的友人一同前往林间。
苍典心里有鬼,难得不再努力和清和搭话,反而总是想要往旁边的林子里扎。清和也难得不刻意引导他开口,只低头调整自己弓弦的力度,时不时还要摸出箭来、搭在弦上拉动试试。
清和不主动说话,两人之间就只剩下静默。苍典从未发觉,原来两个人的旅途也会如此难熬,他走出几步,就忍不住要往清和的方向看一看。
“那里,有一丛野果。”
最终还是苍典先服软。他感受着风声中的气息,小动物般轻轻翕动鼻翼,将脸往某个方向转动过去。
“甜果。你喜欢的。”
清和映着日光的瞳仁从眼角递过来一个眼神。他的五官生得精致,且是那种不太像人的规整美丽。一旦他不做表情,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感就会被无限放大,仿若是天边明月、是苍典拼尽全力也无法捉住的人。
好在很快,他便微笑起来,那种飘渺遥远的感觉瞬间消失,他又成了苍典最熟悉的好友清和。
“那就走吧。”
他步履轻快,毫不迟疑地朝苍典指出的方向走去。
“多采一些果子,再猎些野兽,勉强就能应付一顿饭了。”
苍典闭上嘴,乖巧地从储物袋里拿出竹篮,跟在清和身后往果丛走去。两人采了一大捧野果,又各自搞到一只鸡和几条鱼,旋即在捕到鱼的溪流边生起火,应付着吃完了今天的午饭。
“通往青云川必然要经过丘陵间的路,但简叔则说不定不会从寻常路走。”
在喝汤的中途,清和思忖着说道。
“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巡视这边大片区域的术法?我觉得,我们最近需要及时关注青云川的情况。”
他还带着简叔则送给苍典的那只短笛,这只笛子被修士少年移交给了他保管。说到这里时,他便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短笛,将之递还到了苍典的手里。
“我之前没同你说我的想法,是因为担心你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他语气轻柔,娓娓道来。
“事先说明,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先不说我是怎么想的,举个例子给你代入一下:嗯,假如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可在我死之后的某一天,你忽然把我送你的那个项圈丢了,或是送给了旁人,这时候你——”
苍典的呼吸粗重起来。他不要做这样的设想,任何清和会死去的设想都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但想到奔赴青云川的简叔则,他还是逼着自己顺这思路想了想,然后很直肠子地说道:“我不会丢掉它的,也不会送人。永远都不会。”
清和一噎,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转而说道:“要我偏说你把它送出去了呢?”
“你很重要,和我的家人一样重要。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拿走你的东西。”
母亲是重要的人。少辞是重要的人。清和也是重要的人。
少辞掉落下来的细发都被苍典仔细收着,桑秦送给苍典的首饰和衣物也被这孩子悉心收在刻着防御法阵的金柜里。清和为苍典制作的那些衣物,基本上一到季节就会被他拿出来穿,坏掉的那些则收在储物袋里,小心翼翼地系在自己的腰侧。
就连之前那猎户送的铜贝,在清和某日递还给他后,也被苍典妥帖地被收在储物袋的最深处。穿系铜贝的红线绕在它周围,静静守护着苍典的这些宝藏。
苍典珍视所有的善意,也爱惜所有给他善意的人。他绝不会把珍视之人给他的东西转送给另一个人,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行。
清和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坚定一惊,居然再没办法顺着自己原先的想法说下去,只好换了个话头:
“我之前和游商们聊天,说了不少各族修士的轶闻。他们告诉我,在前不久,妘均灵(简叔则之母)突然放话说,她们部族放逐了一位男修。东栾族放逐罪人时,很喜欢在罪人身上刻血纹……我很怀疑被放逐的人就是简叔则。”
苍典悚然一惊。
“他被放逐了,要么就是他孤注一掷要做什么惹怒了妘均灵,要么就是他和他母亲达成了什么协议,但由于失败的风险太高,他提前和家族撇清了干系。但就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日来看,他不是个会冲动的人。”
简叔则和妘均灵达成了某项交易。他觉得自己必然是要死了,所以在临死前取出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并将它转交给了自己心爱的孩子。
最重要的东西,只会给最重要的人保管。因为自己已经死了、用不上了,可这份心意却还是希望被传递下去……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把亡人的物品转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