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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且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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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森咽了口口水,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没提防脚下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厨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打算把人扶起来, 岑森又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结结巴巴地说:“傅哥,不, 傅大佬……我招你进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拖欠过工资,平日里也自认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你你你……你安心地去, 我, 我给你烧钱烧房子……”

    傅阑云轻笑一声, 把烟夹在指间,压低声音道:“我死得冤,除了找个替死鬼,没什么能让我安心离开。”

    他长得略显阴鸷,又剃了个几乎贴着头皮的寸头,委实不像是什么好人, 此刻双眼微微眯起, 更像是什么前来索命的厉鬼。

    岑森本来就笃信神鬼之说, 眼下背后出了一层白毛汗,他刚要再往后退,视线忽然落在地板上。

    凝神一看后,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反手撑在地上顺势盘腿坐了起来,自觉捡回了方才摔倒的面子, 神气十足地仰头看着对方,“你再恐吓老板,我扣你奖金!”

    傅阑云没什么感情地“哦”了一声,脸上看起来更多的是因为没吓到人的失望,“你怎么知道我在吓你?”

    “你有影子!”岑森指着地板上的倒影神气十足道:“鬼都没有影子的,我知道。”

    傅阑云挑了挑眉,没说话。

    岑森又问道:“可你刚才说你在墓里见过……是什么意思?”说到最后,他不免放轻了声音,似乎怕激怒对方似的,有些小心翼翼。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是下地的。”

    “啊,对啊,农民也很了不起,没有农民辛苦播种,我们哪里来的盘中餐。”岑森认真地说。

    傅阑云半蹲下身,“小老板,教你个词,下地是黑话,有的人也管这事叫倒斗,官话就是——盗墓。”

    岑森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了。

    傅阑云打小就被亲爹妈卖给了一伙搞盗墓的团伙,因着小孩子身量小,能轻易钻入狭窄的盗洞探路,也能替他们试墓主的机关,是很好用的“工具”,加之傅阑云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对于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在那个团伙中倒渐渐成了重要的角色。

    但长大后他不愿意再做这一行,便将这些年来得到的所有分赃全部上交给和那个团伙的老大,又和对方达成协议,最后替他们下一次墓,出来以后两方各不相欠,即便大路上遇见了也要见面不识,各走一边。

    他们当时去的是益州深山里的一个古墓,据传古蜀王就埋在那里,知道此行凶险,他们为此做了万全准备,谁知下墓后仍是九死一生,期间种种险象不提,最后只有傅阑云和另一个年轻人逃出生天。

    “那之后我就一路东进来了明德,到了这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刚好有人给我发了张传单,我就报个了新东方学厨师。”傅阑云道。

    岑森喃喃道:“结果刚出校门就被我撞上,最后来我这里当了厨子。”

    傅阑云点了点头。

    他已经完全和过去的生活割裂,那些泛着泥腥味和尸体腐臭气息的日子似乎早就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在明德也没再见过以前“道上的人”,今日他也是端菜出来时无意中瞥到了一眼,可那年轻人精神萎靡,和几年前大不相同,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对方,直到后面才隐约想起来。

    对此,傅阑云原本打算按下不提,可方才听到岑森莫名问起换酒的事情,他不像沈招娣那么心大,小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岑森有此一问必然事出有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岑森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傅阑云,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在小餐馆里工作了的几年的厨师。

    傅阑云垂着头低声说:“你放心,我立刻辞职,绝对不会牵连你。”

    岑森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来我这儿都五六年了,我还在医院里上班那会儿,这店就是你撑着的,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傅阑云稍有动容,正要说话,便听岑森又道:“盗挖古墓判三年,追诉期五年,你过了追诉期,不会被追究责任进监狱的,继续安心炒你的菜吧,以后可别这么干了。”像是怕傅阑云不相信,他挥了挥拳头,“我会大义灭亲的,我真的会的。”

    傅阑云失笑,“好。”

    岑森便抬手按着对方的肩膀站了起来,“我得再去找一趟白三,坛子得拿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走吧。这么说来,那坛子里装的还不一定是什么鬼东西呢,可别给白三招什么麻烦,他最不信这些了。”

    “郎君怎么不相信我呢?”青娘勉强一笑,“我们这酒庐的酒,可都是女儿红,您二位瞧瞧,其他郎君饮得都醉了,舍不得丢开手呢。”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原本在屋外弥漫的白雾不知何时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重新露出了一片密林。

    白砚琮一直听着他二人对话,注意到青娘不断地强调所上的酒都是女儿红,他忽地心中一动,目光重新扫过这间四四方方的酒庐,视线在藻井处停留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进的是什么地方了。

    赵嵘玖却不欲再与青娘争辩,只要对方别再攀扯白砚琮,他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怒气。

    他稍稍收敛气势,看向面前的青娘道:“你若是拿得出一坛女儿红……或者你们这里面谁都行,拿得出女儿红,我们就再饮一坛。”

    不知何时,里面的女子全都围拢到了门口,她们听到赵嵘玖这句话,全都愣住了,窃窃私语片刻后,便齐齐望着青娘,似乎在等她拿主意。

    青娘脸上的笑意几乎强撑不住,手中的柳枝已经快被她绞断了,“郎君莫要玩笑,姐妹们的酒哪有不是女儿红的,都是足年……”

    “女郎说笑了,这墓里的酒,何来足年一说?”白砚琮开口,打断了青娘的絮语。

    不单是青娘一愣,连赵嵘玖也没想到白砚琮竟然能看出这里头的究竟,他不禁有些忐忑,回头看向白砚琮,却见对方神色平静,眼底隐约还有一丝叹息。

    白砚琮和赵嵘玖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抬手指了指那酒庐内的藻井和壁画,说道:“我刚才看到那些壁画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它们不像在是记载时代风貌,反而更像是特意绘制的人物生平小传,可我一直想不通,什么样的地方才需要整面墙上都画满主人的生平像,直到我想起来我们头顶发光的萤石是什么——应该就是只在墓葬中出现的血色光玉髓吧。”

    赵嵘玖没想到他竟认识血色光玉髓,光玉髓这东西如今市面上以橘红最为常见,多是作为凝神静气的水晶所用,血色光玉髓则因被当做陪葬品而逐渐淡出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却不知道白砚琮如何认识。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赵嵘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两位说的什么,青娘怎么听不懂呢?”青娘使劲挤出一个微笑,作势要去拉白砚琮,“那位郎君喝过酒也就罢了,可这位……”

    “我曾听人说,花雕是作为未出阁的女子陪葬所用,想来不是待客的上品,抱歉,这酒我大约是无福品尝。”白砚琮看着那双伸到自己面前的纤纤玉手,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既然刚才赵嵘玖大费周章不愿他喝下那酒,必然有他的道理,不论青娘端来的是女儿红还是花雕,他都不会喝。

    加之方才听到赵嵘玖斩钉截铁地说这酒是花雕,再稍稍一想这是什么地方,白砚琮当即想起了自己曾听人说起的一桩事。

    江浙一带,但凡有女婴出生,家人便在满月之日会为她酿上一坛好酒,等到女儿出阁时用以陪嫁,因大喜之日红妆十里,这酒也有个喜庆的名字,叫女儿红。

    可若是女子未及出阁便意外夭折,这酒就会随着女孩一同埋入墓穴,昭示女子如花,未及盛开便已凋零,故而又称作“花雕”。

    而赵嵘玖则是原本还有些奇怪那坛子酒为何会带着死气,但在看到青娘的那一刻就明白了,那死气与青娘身上的如出一辙,想来原本就是她墓中陪葬之物,只是不知是被谁送到了白砚琮身边,若是无心之失倒也罢了,若是有意要害他……

    山河师的手段可不是只有和风细雨那一套。

    ——坐在副驾驶上的岑森连打十几个喷嚏,嗓子都快咳哑了,傅阑云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岑森连忙摆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眼下找白三才是正经事。”

    “陪葬之物那又如何!”青娘忽地瞪圆了眼睛,眉目间染上一丝厉色,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转身把身后不明所以的小姐妹们往屋里推,一遍遍地重复着:“我说了是女儿红!是足年的女儿红!”

    赵嵘玖摇了摇头,见青娘眉心隐隐升起一股黑气,脸颊皮肉也跟融化的蜡烛一般缓缓滴落,不过几息功夫就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眉心微蹙,并起两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一缕金光环住青娘,将她的容貌修复如初。

    青娘脚下踉跄几步,渐渐回过神来,还没说话,赵嵘玖随手掏出一张符纸在她面前抖了抖,淡淡看了她一眼。

    赵嵘玖虽然一言不发,但这威胁之意十分明显,青娘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方才受了赵嵘玖的恩惠,可这人不等她道谢就立刻拿出符纸……这恩威并施的手段令她有些发怵。

    但青娘不是不识时务的,方才不清楚对方手腕如何也就罢了,如今她感受到赵嵘玖绝非自己可以撼动的大山,当即识趣地福了一礼退下,只是她闹不明白,这个人既然有这等手段,为什么还要喝下她们的花雕酒,又等到此刻才仿佛逼不得已一样出手?

    青娘自然不知道,若非她硬要拉扯白砚琮,赵嵘玖根本就不打算出手。

    他一则是想到自己才跟白砚琮交代了老底,总该给对方循序渐进的接受空间,对方因为一坛酒而来到此处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若再露些什么手段,把人吓到了——也不知赵嵘玖是从哪里看出来白砚琮不经吓的——总之吓坏了他找谁赔去?

    二则是他之前听白砚琮说起往事,不免心下生出绵绵密密的疼痛,那些欺世盗名的“大师”骗得当初的小白砚琮太惨,令他恨极了这些神鬼之说,人的观念一旦养成便很难改变,所以他猜想白砚琮大约也并不喜欢看到自己露出这些手段,不过是不曾说出口罢了。

    青娘原本都已经退下了,视线余光不觉扫到身后两个刚及自己膝盖高的小姑娘,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懵懵懂懂地张望,瞧见青娘看过来,一齐咧开嘴笑了。

    见状,青娘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她咬了咬唇,犹豫再三后,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朝着白砚琮和赵嵘玖深深一拜,“青娘求二位郎君一桩事。”

    作者有话要说:  《刑法》:盗挖古墓一般判三到十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较轻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

    花雕名字的由来是因酒坛上绘制雕有花纹装饰,清代梁章锯所著《浪迹续谈》中有记载:“最佳者名女儿酒,相传富家养女,处弥月,开酿数坛,直至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其坛常以彩绘,名曰花雕。”

    文中所说花雕和女儿红的意思是我以前听过的一种说法,无据可考,应属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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