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且祝东风
瞧着岑森的背影消失, 白砚琮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小心地抱起酒坛放到了桌下。
说实话，只这么粗略一看, 他也不是十分确定这是不是宋朝的东西，但瞧着整体造型颇有古朴意趣，哪怕真是个仿的也算是做工极好了。
弯腰时，他忽地嗅到了一点酒香。
酒坛封泥未碎，酒香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人鼻子里钻, 方才岑森在时他或许是没太注意，这会儿却忽然被这股味道吸引了。
难不成真是坛老酒？白砚琮动了动鼻尖，只觉这酒香浓郁，比起他父亲收藏的多年老窖也不遑多让, 那种粮食发酵后的独特香气隐隐约约的在人身边飘荡，像个怕羞的少女，又要躲着人, 又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白砚琮虽然酒量不佳，但却学了不少酒类鉴赏技巧，他又俯身略闻了闻, 暗叹一声岑森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这且不说这坛子如何, 单只凭着这股香气也知道这里头藏着的酒也绝非一般，到时候若是问清了来历, 确认不是有人故意设计他, 那自己少不得要问对方讨上一盅——
上次在周老爷子的寿宴上, 他贪了赵嵘玖半杯酒，总该找机会还回去。说起来，他只和赵嵘玖喝过茶, 却不知道他酒量如何。
这么想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酒坛，唇边绽开一抹浅笑。
另一边，岑森紧赶慢赶地跑回了店里。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不早不晚的，店里一个人也没有，跑堂的沈招娣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岑森又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别人，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正半梦半醒，猛地被他吓了一跳，“嗷”一声原地蹭了起来。
“谁！吃我一记猴拳……哎呀，老板，你回来啦！”
岑森也没在意她咋咋呼呼的样子，只是随意问起了今日营业状况，“今儿生意不好吗？我记得以前下午两三点有几个老太太爱来咱们店喝甜汤，今天怎么没瞧见了？”
沈招娣“啧”了一声，“老板，她几位是过来咱们店里看电视的好吗——我就说我选的剧特别吸引人吧——只是人家不好意思干坐着才点了个甜汤当下午茶，今儿咱们这儿网络出问题了，电视也看不了了，我刚打电话报修呢。”
“是吗。”岑森也没放在心上。
沈招娣倒是知道这个老板的脾气，知道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哪怕开个店也是万事随缘的模样，不管当天营业额是升还是降都开心得很，若非确定后厨天天进新鲜肉，她都要疑心老板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了。
沈招娣又好奇道：“对了老板，你刚不是把那坛酒抱走说去找个识货的人了吗，看得怎么样？你们拍开封泥了吗，那酒是不是可香？”
岑森肩膀一垮，“你以为人人都像老板我这么识货吗？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沈招娣的肩膀，“先前一看着那酒太高兴，还忘了问你，这酒你怎么收的，拿酒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不是个瞧着世外高人一样的老头，仙风道骨那种？”
“不是啊，是个年轻人，看着有点落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眼底下青黑一片……”沈招娣想了想，说道：“他就一个人来的，喏，在墙角那里坐着，吃了饭以后我去收钱，瞧着他快把裤兜都翻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钱包，觉得有点可怜，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一样。”说着，她笑了笑，面上没有半点提到过去的难堪。
沈招娣算是是岑森从街边捡回来的，当时小姑娘蓬头垢面一身邋遢，眼神却清亮得像是被春雨洗过的黑珍珠，她仰头看着岑森，十分礼貌地问他需不需要招打杂的，她什么都能干，只要给口饭吃就成。
岑森原本只是路过，见她落魄的模样误以为是乞讨的，于是给了她一些钱，没想到那小姑娘不肯要，反而问他招不招工。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看了沈招娣片刻，“会用计算器吗？”
“不会……不过我会打算盘！我们那个村里就数我算盘打得最好！”沈招娣急切道。
岑森一拍巴掌，“行，看见前面那餐馆了吗，我的。餐馆后面有淋浴间，里面有没拆封的洗漱用品，从那个门进去，厨子这会儿在里面抽烟，让他给你找套衣服，就说是我说的，洗个澡换衣服，马上上工，你先把后厨地扫了，回头做个体检，没问题的话就在前面跑堂吧。”
沈招娣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
岑森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脑门，“愣着干嘛？快去啊，你刚来，算时薪，多干一会儿可就多拿一会儿的工钱。”
“哎！我这就去！”沈招娣立刻跑进了餐馆，她原以为岑森是敷衍她的，没想到这一进去，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后来沈招娣想着，觉得他们双方都是胆大，她孤身一个小姑娘就敢大剌剌往这只有俩男人的店里跑，岑森不问她底细就敢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招进店里。
见她说起这事，岑森了然地笑了笑。
他也是后来才清楚，沈招娣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家里除了她，底下还有一个小了她八岁的弟弟。她的父母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说是给她弟弟攒着娶媳妇的彩礼，沈招娣自然不愿意，她甚至哀求父母，哪怕再让她读两年书，或是让她出去打工给弟弟攒钱都可以，但她的苦苦哀求也没让父母放弃这个想法，还被他们关在了家里，于是她假意顺从，却暗中寻了个机会跑了。
跑出村子后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到过乡镇以外的地方，后来曾听村子里打工的人提起过明德，说这里遍地是金砖，只要肯努力，人人都能挣到钱，于是便咬了咬牙，一路坎坷来了这里。
谁知她运气不好，加之年纪太小没什么社会经验，一路上再怎么小心也还是不免遭了道，先是被小偷偷走了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后来又险些被人骗去做传销，好在她还算机灵跑了出来，可出来以后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在遇到岑森之前，她还以为自己那天就要饿死在明德街头。
沈招娣又说：“我看他实在没办法了，又看他也没吃几个菜，就打算这顿算我账上，没想到他又问我，听说我们店可以以物抵账，墙上还贴着告示，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时沈招娣不疑有他，当即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听说店里这规矩的时候都觉得奇怪，还想着若是有人故意借故赊账可怎么办，这店岂不是撑不了多久就得垮。
没想到这店不单开得热闹，还有不少人专门来店里拍视频，专门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换，红男绿女的好不热闹——当然，现在沈招娣知道了，他们是“网红”，这间闹市里看似不起眼的小饭馆也是明德大热的网红店，每个月的收入远超自己想象，总之一时半会儿是垮不了。
那年轻人听罢却是面露喜色，立刻就从脚边抱起了一坛酒，问她能不能换。
沈招娣老家就是远近闻名的酿酒村，她原本想揭开坛盖看看酒到底如何，打眼一看上面还拍着封泥，知道这是酿的好酒，便没有动手。
她捻了一点封泥仔细查看，见它质地细腻如粉，毫无寻常泥土腥味，反而透着一股窖藏的悠久味道，当即断定这酒不错，于是点头收了。
“难道我看走眼了？”此刻听岑森问起这事，沈招娣有些紧张，“还是那酒有什么问题？”
岑森听罢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倘若是他在场，大概也会同意换酒的。
他朝沈招娣一笑，“没事，我就是问问，我还以为这酒会是什么得道高人特意送来的呢，又没准儿是什么妖怪，专门骗人喝酒，喝一口酒少一年阳寿。”
沈招娣哭笑不得，“老板你清醒一点好吗，这世上哪有妖魔鬼怪？”
岑森闻言，刚笑着打算说话，却忽然面色一凛，双眼蓦地瞪大，语气也僵硬得不像本人——
“招娣，你背后那个长头发的女人是谁……”
沈招娣吓得一闭眼，想也不想就转身伸出了拳头，察觉到手下似乎打到了什么东西，更是不敢睁眼，只怒吼道：“不想死就赶紧走！”
“……是我。”
沈招娣睁眼一看，原来是厨师，他叼着一根烟，斜睨着自己，“大姐，你打人的力气真的很大。”
“……你才大姐！”沈招娣扭头一看，岑森早笑着跑了。
玩笑归玩笑，虽然岑森觉得这里头没什么古怪之处，但他很信任白砚琮的判断，便决定先把这事情告诉他。
可没想到，这电话打过去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岑森挠了挠头，“开会去了吗？”
他倒是知道白砚琮工作起来是绝对认真的，想到这里，便把手机丢在一旁，打算等晚上再和他联系。
纵酒园。
白砚琮的办公桌上，手机兀自响个不停，却始终没等到主人拿起来接通。
几只小家雀儿躲在檐下，见屋内没有人，又被那阵悦耳动听的铃声吸引，于是大着胆子跳了进来，伸着喙轻轻啄着手机镜面，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它们才被吓跑。
“白先生，药好了……”
赵嵘玖敲门迟迟得不到回应，心下生疑，便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淡淡萦绕在鼻尖。
他脸色猛地一沉，目光定定看向白砚琮办公桌的方向，捏着的药盏的手青筋暴起。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却冷得刺骨，若白砚琮还在，定然会惊讶这个在自己面前光会脸红结巴的人也有如此冷厉的一面。
“呵，我的人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