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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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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茶听到声音仓促回头,为时已晚,只看见紧闭的门。

    她好半晌反应过来——向薇!哪怕是以阮茶的好脾气,都禁不住要在心里骂人。她没指望向薇能来帮忙,如果向薇直接跑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做得这么绝!

    门外传来稀里哗啦的动静,阮茶知道是向薇用那些建材把门堵上;再看窗户的方向,“海葵”张牙舞爪的触手挤满窗口,漫天黑影,贴着窗的血红竖瞳微微转动,一瞬不瞬盯住她,伺机而动。

    阮茶已然没有退路。

    她现在撤退,只能先暴力破门。这倒并非做不到,但她全神贯注地应对怪物都很吃力,把背后暴露出来,只怕几秒钟就死于非命。

    她不能往后退了。

    要怎么办?

    阮茶背靠着墙,绞尽脑汁,在这当中又挨了几下,勉强激活衣服的防护罩挡下,来不及的就用左手硬抗。触手的攻势极其凌厉,带起阵阵风声,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闭上眼睛,却紧记着伊迪说过的话,面对袭来的黑影死撑着一眨不眨。

    伊迪……伊迪还说过什么?

    生死关头,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阮茶在混乱里抓住关键的那一句,伊迪说过“看着它的要害”——要害!眼睛吗?

    如果说攻击哪里会让那怪物吃痛,阮茶只能想到这个。

    可密密麻麻的触手阻挡前路,阮茶轻易接近不了那里。她忍着强烈的恐惧和那只血红竖瞳对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恐怖谷效应说,当一个机器人的外表接近人类,又不是那么与人类相似时,容易令人反感害怕。这只海葵外表没有任何像人的地方,却长了一只极其像人的眼睛,并非说构造多么相似,而是被它凝视时,阮茶切实地背脊生寒,产生被恶意盯上的冷意。

    可现在她不能恐惧。

    阮茶压住反胃的感觉,拼命思考,她要怎么才能接近眼球的部位?她不算灵活,也没有强大的力量,能依仗的无非是伊迪教给她的“光”之魔法,还有衣服自带的防护罩而已。

    她不能向自己要求技巧太高的操作,能做到的只有一鼓作气——所以只能硬拼。

    不能后退,不能害怕,不往前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还有胡松光,他是沈若华的哥哥,沈若华帮了她那么多,她什么都回报不了,总不能让她的家里人回不去啊!

    阮茶紧紧咬住牙。

    她又想起伊迪,第一次教她使用魔法的那天晚上,伊迪说“再坚定一点”。阮茶想,她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坚定了!如果魔法真是那么唯心的东西,倒是帮帮她啊!让她在这里活下来!

    阮茶的耳边错觉般浮起一声轻轻的笑,手里的光束忽然光芒暴涨!明光耀耀,几乎照彻这暗沉的雨夜,衣服激活的防护罩在她身周展开,坚定的光芒在触手落下的一瞬间就燃起烧灼的味道。

    阮茶精神一振,借着这股气势,直取腹地!

    这间屋子并不大,从阮茶靠着的墙壁到窗边,不过短短几步路而已——虽然短,却是她走过的最难的路。越是接近眼球的部位,那些触手就越是疯狂地攻击她,眼前几乎都是黑雾缭绕的残影。

    不能停下来!

    防护罩大量抽取她的魔力,稳稳地抵挡住侧后方的攻击,阮茶举起手里握着的光芒,就像伊迪每次教她的那样,向前挥出,斩尽前方的障碍!

    她突入到眼睛的前方。

    那只血红的眼珠狂乱地转动着,到这个距离,阮茶能看清它虹膜上怪异纠缠的花纹,还有覆在其上的粘膜。

    阮茶好想闭眼。

    但伊迪的声音在耳边重复,她紧紧压着心底的不适,毫不迟疑地将光束深深捅入那条竖瞳的中央!

    破开的口子里,液体乌黑恶臭,溅在阮茶苍白的脸上。

    怪物发出惨痛尖啸,在她手底剧烈挣扎。阮茶回忆起小时候第一次看人杀活鸡的感受——哪怕明知道那是养来吃的肉鸡,看到它在人手里拼命想要挣脱,却被割开喉咙放干血,对幼小的她来说,依旧是非常浓重的心理阴影。

    就像她现在做的事一样。

    阮茶死死握住光束,几乎要连手一起捅进眼球里,身体却在剧烈地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恐惧一阵阵席卷而来,在这直白赤裸的交锋里,试图将她淹没。

    怪物拼死挣扎,把眼球拔出窗框,想要逃离,阮茶想也不想,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眼皮”,遍布疙瘩的肉皮分泌着湿滑的粘液,阮茶一阵恶心,却顾不上别的,只知道死死抓住它,不能让它逃走!

    否则这一切都白费了!

    可阮茶的力量比不上它,对怪物来讲,她更是娇小得像一只渡不过寒风的鸟雀。阮茶阻止不了它离开,反倒被它从窗口带出去,悬挂在半空。

    天旋地转,阮茶被窗户的碎玻璃划伤,失重的感觉让她心头一阵发紧。

    她现在必须紧紧抓着怪物不放,否则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先前受的伤,还有病症的痛楚被倾盆大雨激起,阮茶眼前一片模糊,在怪物吃痛的摇头摆尾里,手彻底插进它的眼睛,用湿滑的血肉将自己卡住,死死贴着它,攀在它上头。

    但她坚持不了多久的。

    阮茶知道自己的情况,挂在剧烈晃动的物体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她的力气已经快耗尽,只是凭一口气撑着。

    她不能这么消耗下去。

    冰冷的雨水和夜风打在脸上,阮茶在到达这幢楼时,觉得那恐怕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最不要命的事,谁能料到没过多久,还有更不要命的。

    胸腔的痛意深入骨髓,她深吸一口气,断开了向防护罩传送的魔力。

    原本环绕在她身周的光芒,瞬间在触手的攻击下破碎,发狂的触手狠狠打在她背上,多亏有件衣服能缓冲攻击,但阮茶还是痛的眼前发晕。

    越是痛,她越是不顾一切地点亮手里的光。

    耀眼的光束在她手里、在她刺入的血肉深处绽放,灼热的力量几乎要连着她的手一起融化,怪物大概是察觉到单纯的攻击不管用,哀嚎着用触手环紧自己,以自杀的方式,要将她挤进血肉里绞死!

    阮茶的骨血都挤在一起,胸腹被勒紧,开始喘不上气。

    但在窒息昏迷前,她舍弃了防守的最后一击,在手里燃烧着,从刺入的部位,狠狠贯穿怪物的眼球!

    强烈的白色光芒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电光,劈开混沌的雨夜。

    怪物的嚎叫戛然而止,在空中停顿片刻,庞大身躯转眼化作黑沙,如雨水般洒落,却在空中就消弭不见。

    阮茶失去依凭,从半空摔进下方的小树林里。

    单薄的树枝挡不住瓢泼大雨,阮茶跌进混着枯枝烂叶的湿泥,仰面迎接不知停歇的雨,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和病症引起的痛不同,她现在对身体的感觉只剩麻木,如果真如伊迪所说,有灵魂这东西,现在恐怕已经随着急剧流逝的体温飘出这具躯体。而从理性角度而言,刚刚那一下,她的骨头脏腑多半都被勒到位移,这还想救回来,只能依靠魔法了。

    魔法……“光”的魔法,能做到治愈伤痛吗?

    阮茶真想试试,可她不管意志再怎么顽强求存,也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她要死了。

    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自己的鲁莽。

    阮茶其实明白的,她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遇到这种事冲在前面,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怪不了别人。她很早就明白这一点。

    小学的时候,学校里布置作文作业,题目是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阮茶就写过:‘……我想做医生,让大家都不用因为生病受伤和家人分开。可是妈妈说医生救死扶伤,应该尊敬他们,英雄也需要尊敬,我不想做受人尊敬的人。’

    不想做受人尊敬的人。

    不想做英雄。

    阮茶的生父就是别人口里的“英雄”。他是消防员,从结婚之前,到阮茶十岁那年,十多年都在第一线兢兢业业,不知奔赴过多少火场,拯救过多少人命。

    他在平时生活里,也是个乐于伸出援手的人。认识他的人,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善良、大方、乐观。

    阮茶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爸爸,在“想要成为的人”这样类似的作文里,写过一次玩具商、一次老师、两次科学家,和很多次消防员。

    直到他为了救人车祸去世。

    人死如灯灭,但他的人性光环好像更加熠熠生辉。每个前来吊唁的人,谈论起他的人,连一句坏话都不会说,只夸赞他是个伟大的英雄。

    可“英雄”究竟是什么呢?

    小小的阮茶看着挂在墙上的锦旗,第一次开始茫然。

    爸爸死后成了受人尊敬的英雄,好像和书里那些顶天立地的人划上等号。但事实是,所有长辈谈起他都带着叹息,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家里的情况很快恶化起来,她最常听见的话就是“你爸爸不在了,以后要懂事点”。

    最让她难过的是那一天,老师宣布要开家长会。阮茶举手说妈妈要工作不能来,老师问她:“那你爸爸呢?”

    阮茶说不出话。

    有同学帮她说:“老师,阮茶没有爸爸啦。”

    她没有爸爸了。

    阮茶在那一瞬间才深刻地明白这件事,蓦然在课堂上大哭起来。

    阮茶有个这样的父亲,很清楚“英雄”这个名号,包含的并不只有荣耀。

    她不想做英雄。可每次当她面临某些抉择,想自私一点的时候,那个高高的,会笑着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的人影就在记忆里不停地提醒她。

    结果她十岁那年得到的教训,到死为止都没有一次起到作用。

    雨水冰凉,划过树梢打在阮茶脸颊上。

    她快要维持不住意识,眼前仅剩灰黑的夜,模糊成混沌的色块,在这样沉沉的暗色里,有一片流光隐隐的袖角垂落下来,是最后所见的色彩。

    碍…是伊迪。

    阮茶知道她在旁边看着。好像她们初次见面的风雨之夜,她狼狈的倒在地上,而伊迪就算身处雨中,也纤尘不染。

    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近在咫尺,如同夜里遮月的云雾,“后悔了吗?”

    后悔吗?

    阮茶想到这个问题,自己都觉得惊讶,她一点也不后悔,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跑到这里来救人。可是,可是……

    真的好痛埃

    又痛,又冷,这些她都可以忍耐,却还是会害怕……她好害怕,她不想死。

    阮茶的人生细数起来,全是一笔笔烂账组成,但她一点都不想死。她并不是在事业上有野心的类型,那么努力地学习,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她只是想有一天,有能力过上想要的生活。

    不需要太多钱,只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住处,能每天做点好吃的,换季了买两件新衣服,交两个朋友,偶尔下班了开开心心地去玩……

    她不想死。

    阮茶真的太高估自己。她以为死亡来临时可以平静以对,就像在医院里拿到诊断书,她也没有歇斯底里,崩溃大哭埃可直到这一刻真的到来,她才明白为什么故事书里总是有人会选择和魔鬼做交易。

    如果伊迪也愿意和她交易,阮茶想,用什么交换都行,她想活下来。

    “我不讨厌这种决心。”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雨声,那人隐约含着笑意叹气,“哎,谁让这次也有我的责任,就再帮帮你吧。”

    似乎有什么靠近了。

    明明身体应该失去知觉,阮茶却感受到比夜雨更冰冷的一点凉意,温柔地落在她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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