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匿名的雏菊：真相

    一个月后，是2015年春节。

    李园和李耒年二十九回家，父亲接站后，直接换装回老家上坟。李园是女孩，传统意义上是不能随父上坟的。但近年来提倡男女平等，未成家的她便也跟着去。老家是在老城区的郊区，要爬三十公里的盘山公路。这里平时人迹寥寥，只有在临近春节，才有些生气。类型不一的车子，客车、货车、轿车、摩托车，载满了形形色色的返乡人。那些当年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小辈儿，现在爬过蜿蜒狭窄的山道，穿过沟壑纵横、漆黑一片的隧洞，回到落寞的小山村，看望那些当年在这里生老病死的老一辈。夕阳西下，落日的山头，是脱掉衣裳的枯木荒草，枯木荒草掩映下的是排列有秩的坟茔、衣着一色灰黑的返乡人，枯木荒草无法遮蔽的是响彻天际的万子鞭，轰鸣耳聋的雷炮，炸开的泥土和干草，火光燃尽的冥币和元宝。

    说到上坟烧纸，老一辈是绝对恭谨信服的，俨然深以为然地做预算。儿时，李园李耒总是帮忙折祭祀元宝，奶奶说，多折点儿，不久打春赶集，爷爷买牛羊需要钱；后来，奶奶走了，父亲说，多烧点儿大额冥币，爷爷奶奶年后赶集需要用。父亲说，他们父辈们过完了精打细算的一辈子，希望到了天上能过的宽裕些。

    上坟过后，一家人回到老家，拔了荒草，扫了黄叶，贴了对联，然后点了一把炮仗，就算是老家也过年了。临行锁门的时候，父亲说：锁子不好使了，锈迹又重了。

    回到市区已是天黑，母亲做好了丰盛的晚餐。

    次日，父亲外出拜年，母亲则在厨房张罗。李园李耒在客厅看电视。突然门铃响了，李园去开门，快递员送来一束花，不是玫瑰。没有任何寄件人的信息，没有卡片留言，李园有些疑问：没有多少人知道家里的地址，又是情人节，那是谁送的呢？可是，经与快递员比对，收件人地址、姓名、联系方式均确认无误，又因为李园甚是喜欢，就欣然签收了这份陌生人寄来的“情人节礼物”。

    母亲早已担心女儿嫁人的事情，急忙问道：“妞妞，谁送的？你找时间让人家来家坐坐。”

    李园只能让母亲空欢喜一场：“妈，没有的事。”

    李耒怕母亲追问惹姐姐思忖往事，急忙说道：“估计是任芃芃送的，知道咱家地址的就她了。”

    这一说，于母自是闭口不问了。只兀自嘀咕道：“芃芃不是出国了么？”

    回到房间，李园心里默想，知道我喜欢雏菊的人就几个，但应该不是芃芃，她送肯定是送盆栽的，鲜花一开一落，几日罢了。

    李园一边把花束解开，重新摆置作堆积式，插入平口白瓷花瓶中，一边回想起几个月前与穆夏的对话。

    当时，穆夏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束花，李园帮忙插在花瓶中。

    穆夏看着李园认真的样子：“我记得你好像认识一些风景园林专业的朋友，他们叫你拾掇花儿的？”

    李园：“读研的时候蹭过隔壁学校的插花艺术课，老师讲得极为复杂高深，插花，需要注意主花和衬材之间的轻重、疏密、浓淡、藏露、俯仰、高低、远近，一套一套的。现在想想，仅仅是花本身就已经是美了。”

    穆夏：“那你当时喜欢什么花？”

    李园不假思索：“淡淡的小花。”

    穆夏：“为什么？”

    李园低下头若有所思，可能因为白色、轻盈的小花，像是缀在夜空的星子。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穆夏：“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原因呢。”

    在李园心里，花和人一样，有的人适合作主角，也有的人适合作配角，她们同样好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些，李园当然是知道送花人了。把花拾掇好了，就马上发信息给穆夏。

    李园：“雏菊很漂亮。”

    穆夏：“那就好。”

    李园：“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地址呢？”

    穆夏：“你想想。”

    李园究竟想不起来：“那去年生日我在单位收到的玫瑰也是你送的？”

    穆夏：“今天送花的人不是我，去年生日送花的也不是我。某个人可能比我用心。”

    李园不依不饶：“你不要卖关子了。”

    穆夏：“你好好想想。”

    李耒过来取笑：“你不会以为是穆夏吧？今天可是情人节，难道穆夏真的喜欢女的？”

    李园：“那你觉得是谁呢？”

    李耒：“今天情人节，除了王桏还有谁？”

    李园半信半疑，发信息给王桏，故意使诈：“花收到了，穆夏都告诉我了。”

    王桏信以为真：“太不值得信任了！”

    李园：“去年生日，花也是你送的？”

    王桏：“难道有对手？”

    李园自以为这是反问句，多年之后才发现不是的。

    李园没想到两次送花的都是他，但还是不可思议：“我单位地址穆夏告诉你的？”

    王桏托盘而出：“好吧，我现在全部告诉你。”

    李园一直以为是穆夏捡到了书。但真实的情况是，与李园同航班的人不是穆夏，而是王桏。他们在候机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李园捧着书低头不语，王桏拖着旅行箱经过。因为是长时飞行，李园看着书睡着了，书滑落在地上。落地的时候，睡眼惺忪，一时着急，没想起书来。坐后排的王桏路过，留意到地上的书就顺手捡起来，却没有追到李园，就先行代管了。回到宾馆，王桏随手翻阅，发现了末页有一枚包含手机号码的闲章，闲章的右下角是一朵小雏菊，但打过去已经是停机状态；又想邮箱可能绑定手机号，所以就主流邮箱一一试了下，果不其然。此外，自动回复的签包括姓名、工作单位、地址信息。凭此，查阅公共部门工作的考试、录取、录用信息，查到了籍贯、履历，甚至是身份证号码、照片。但是，考虑到未免唐突，就请穆夏代还了。而穆夏对这个小妹妹则甚是好奇，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

    外人看来王桏对李园一见钟情，事实不然。

    李园有些被王桏的用心吓住了，一个在他们初见之前就送她雏菊的人：“这算人肉么？”

    王桏连忙道歉：“知道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喜欢你。在机场遇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王桏继续：“年底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来。我保证以后争取足够时间陪你，做我女朋友吧。”

    李园把手机放置一旁，嘟囔：“那他怎么知道我老家的地址呢？”

    不知不觉，李耒已经站在李园身后：“王桏吧？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桏他对你有意思，他也挺好的，比老二强多了。”

    李园晓然。

    李园回复了王桏一个斜白眼的表情，王桏回复了一个坏笑的表情。两人，便是心照不宣的确定了关系。

    年后回京。

    王桏、李园低调地开始交往，就是逛公园，压马路。不是刻意秘密行事，只是还未满火候需要高调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