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
黄昏时分,天际铺满了灿烂的晚霞,绚丽多彩,令人目眩神迷。
挽月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霞景,竟有片刻的失神。
她膝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原先粉嫩的双膝还残留着片片青色,时不时传来轻微的痛感。
她醒来那日,听竹便告知了她,已经同五爷说了自己染了风寒,需要修养几日。五爷也算心善,吩咐了叫她好生休养,又破天荒的询问了听竹可请了大夫。
这于挽月而言已是莫大的尊荣了,但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她已经卧床歇息了好几日,若再不去书房侍候,只怕会招来更多的闲言碎语。
她慢慢挪动着腿,下榻缓缓的向前走了两步,虽不能同往常一样利索的走,倒也可以端茶递水慢慢的走着,念及此她更是下定了决心,今日便回去书房侍候。
才出了房门不足百步,鸢儿这小丫头便急急的跑了过来。
“月姐姐,你怎么起了,五爷不是吩咐你好生休养吗?”
“鸢儿,我是奴婢,主子虽善心给了话,但我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不是?”
话虽有理,可鸢儿看着她亦步亦趋的不便姿势,仍是不放心的探问道:“可是月姐姐,你真的无碍吗?”
挽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你呀!太小瞧你月姐姐了,入顾府这么多年什么粗活没干过,哪就那么矜贵了。”
“月姐姐你还是留神些,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莲心姐姐回去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可得等着她回来交差呢。”
挽月浅浅一笑,“放心吧,不过提到莲心,她也估摸着快回来了。”
“可不是呢,都走了有三四日了。”
“好了,我不同你说了,且去书房忙了。”
这个时辰五爷应是不在的,且书房不同前院的忙碌,一路走来明显安静许多。
不过才时隔几日未来,她倒生起了一股陌生之感,看着眼前的朱漆门竟想起了那日在漪澜院也是这般的气派,她伸出去推门的手犹豫许久,强压住内心的异样,推门而入。
书房里,她打量了眼四周,佳菁正背着身忙着洒扫。
“佳菁姐姐。”她轻轻唤了声。
佳菁闻声,停了手上的事,看清来人笑了笑,“你怎的今日来了?听竹姐姐不是说你身子不适?”
“歇息这几日已经好多了,不过可不能一直待着,我最近总觉得身子犯懒,这若是再休息几日以后可怎么做事。”
佳菁抿唇轻笑,调侃的话一应而来,“人都说娇贵好养,勤奋难寻,怎的到了你这却是反过来的?”
挽月灵动的双眸狡黠一笑,“姐姐这话我权当是在夸我了。”
佳菁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病色还未完全褪去,虽与她平日里各自忙着,但这丫头倒是个乖觉的,遂于心不忍道:“书房我一人也能忙的过来,你今日还是回去歇着,等好全了再来帮我也不迟。”
“姐姐好意我如何不知,只是歇息的这几日我已是惶恐不安,还是我来帮你吧。”挽月拿起木桶里的另一块净布沾了水拧干,手脚利落的朝着屏风处擦去。
佳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亦是摇了摇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同为侍候的女婢,又怎会不知人言可畏带来的摧兰折玉。看着她手脚利索的忙着,大抵如这丫头所说身子已无大碍了吧。
“对了,挽月,今日是容姨娘的生辰,院里的人手有些忙不过来,听竹姐姐方才拨了一批人过去。”
时隔几日,挽月诧然听到容姨娘的名讳,手里的净布不禁然的握紧了几分,面上虽如常,可紧咬的下唇早已出卖了她的强装镇定。
“哦,想来是请了不少宾客吧。”
佳菁似是没发觉她的异常,手上的活计没停,一个劲的说着。
“可不是,听竹姐姐原以为你今日还在休养,但书房又不能没人,所以我便留在这了。”
“……嗯。”
佳菁这才发现她兴致缺缺,似乎对于府里难得的热闹并不感兴趣,这倒是奇了怪了,方才被拨去生辰宴上的那批人个个面露喜色,怎的这小丫头抿紧了唇,连半分的涟漪都无,“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不是的,我在想着紧着眼前的这些活赶紧忙,怕忙不过来。”
佳菁释然一笑,并未多想,“我当是怎么了呢,咱们俩一起忙,一会子就好了。”
佳菁本想着再多说几句,可瞧着挽月埋着头认真擦拭,不愿搭话的样子,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专心着手上的事。
挽月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哪里是不想理人家,只是听到容姨娘的事,陡然间就生出一股烦闷,膝上的伤仿佛快要旧发,灼伤着她难受的紧。这次自己吃了大亏可不就是拜这位姨娘所赐,若是以前她定是会笑吟吟的贺姨娘生辰之喜,可上次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别说是贺喜,便是今后遇上了,她也会绕道而行,定是离的远远的。
奈何,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同盘根错节的蛛网,不是你轻易想躲就能躲掉的。
“挽月,其实我还挺想去玉清小筑帮忙的。”
无声的环境终于还是被佳菁打破,她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依稀有些烦闷,眼下也就只有自己和挽月俩人,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怎么不同听竹姐姐说?”
“人手都定了,自然不会再更改了,我也就只能随口一说了。”
挽月难免有些自责,毕竟是因着自己生病,她才没机会去帮忙。权衡再三想着以后她们二人还要在同一屋檐下共事,柔柔开口道:“你本就因为我才没去成,我去帮你问问听竹姐姐,兴许人手还缺呢。”
佳菁慌忙拽住她纤细的手臂,摇了摇头,“我不是怪你,你可别误会。”
挽月拍了拍佳菁的手,笑道:“姐姐勿多想,我明白。”
“你别去了,没的因为我还给听竹姐姐添了麻烦。”
挽月将她的踌躇和纠结全都看在眼里,所幸就大着胆子自己替她解决了吧。
“我虽不知姐姐为何想去,但事出因我,合该是我去,姐姐稍等,我片刻就回。”
掌心溜走的衣袖惹得佳菁盯着那抹倩丽的身影出神了许久。
挽月估摸了时辰,想来这时候听竹应在正厅处。
因着她腿伤未愈,走起路来颇有些费力,等到了正厅果不其然看见听竹正吩咐旁人容姨娘生辰的一些琐碎事宜。
挽月想着这时候若贸然进去打扰也多有不便,遂站在门外静静的候着。
“记住,你们是顾府的人,今日做事都给我仔细着些,若捅了篓子,可别怪我罚你们,都去忙吧。”
家奴们纷纷应是,片刻的功夫有序的离开了正厅。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挽月轻唤了声,“听竹姐姐。”
小丫头柔柔弱弱的嗓音虽娇柔了些,却叫人无法忽视,听竹诧异的看着来人,慢慢走近了来,“咦!你怎的来了,身子好利索了吗?”
挽月俏皮的福了福身,“请姐姐安。”
听竹掩帕轻笑,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惯是会油嘴滑舌,说吧,是有什么事?”
“听竹姐姐果真是聪慧过人,那我也就不瞒着姐姐了,同我一同在书房里侍候的佳菁姐姐听闻姨娘的生辰宴人手不够,想着能不能去帮衬一二。”
“她?”听竹皱了皱眉,“怎的自己不来说?”
见听竹秀眉微蹙,挽月立马换了个说法,“原是我那几日病着,姐姐又吩咐了叫我好生休息,书房里又不能没有人侍候,自然佳菁姐姐可不就去不成了。”
听竹沉吟良久,眉心微蹙,“你可知今日来的都是达官贵族?”
这点挽月倒是不知,只想着今日是容姨娘生辰,若说热闹自是一定的,可她毕竟是姨娘,身份拘在那,想来也不会太大肆铺张吧。
“容姨娘生辰就连丁州的知府夫人今日都来了,你觉得佳菁极力想去,所为何?”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余下的就凭你自个儿琢磨。
挽月自然听懂了听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她从来不愿将人往那最不堪的一面想去。
“你去同她说,就说我同意了,但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让她自己心里有杆秤好好掂量着。”
听竹看着眼前默不作声,低眉顺眼的小丫头,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她话中所指,可这小丫头眼巴巴的跑来,若不给个说法只怕日后同一屋檐下共事也会多了龃龉,到时候这些麻烦事可又是她去处理。
“谢谢听竹姐姐。”
“挽月,我虽与你相识不久,可我清楚你内心善良,但在这显赫的顾府,人多口杂是一回事,好心过了头便会成了旁人手中可利用的棋子,稍有不慎便会要了命,你膝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莫要忘了。”
挽月仿若被人当头一棒,生生敲醒了自己。
听竹能坐上这清晖堂一等掌事,打理清晖堂上下,府里何人不敢敬着?怕是连漪澜院那位容姨娘也不得不卖她三分薄面。
想来自她受伤那日起,听竹恐怕就已经打听了清楚,可她不会像莲心那样为自己出头,也不会像鸢儿那样为自己鸣不平,她身为一等掌事,自有她自己的考量。
就如同五爷问起时,她也只是同五爷说自己是染了风寒,断然不会多说一句容姨娘的不是,所谓权衡利弊,周全自己的同时又奉承了主子,今日挽月算是见识到了。
“姐姐的话我必记在心上。”
“你肯上心那是再好不过了,回去吧。”
挽月道了谢,缓缓离去。
刚回书房,佳菁站在门前踱步的身影映入挽月的双眸中,趁着她还未回身,不动声色的敛下眉眼,朝着佳菁走去。
见到那抹盼望的身影,佳菁渴盼的目光直直的传来,从前莲步而行的身姿此刻添了些许的凌乱,“如何?听竹姐姐同意了吗?”
“嗯,听竹姐姐允了,姐姐快些去吧。”
佳菁脸上的喜色瞬间溢了出来,她原想着听竹断然不会同意,没想到今日竟是这般好说话,激动的摇了摇挽月的臂膀,“多谢妹妹,那我先去忙了。”
挽月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怔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攀附权贵也好,保全自身也罢,终归是自己的选择,只是于她而言……
她抬眸看了眼青黑色的琉璃瓦,在日落西山的光晕下,竟觉得这偌大的顾府是从未有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