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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七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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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和兄长在上,请受儿媳、弟媳曹妤一拜。”

    不大的中间屋室,曹妤和嵇康比肩跪在堂下,嵇康还没说话,曹妤已是毕恭毕敬地叩了一个响。她光洁的脑门毫无保留地磕在地上,看得琴笙与老夫人皆是一惊。琴笙是因为心疼她,老夫人则是由于受了亭主的大礼而略微惶恐。

    早在曹妤出来之前,老夫人就一本正经地询问过两个儿子,虽然曹妤是儿媳妇没错,但也是皇室的亭主,等会见礼的时候,是该先行参拜她,再接受她的参拜,还是亭主根本不需要参拜自己?兄长嵇喜也不太清楚,直到嵇康解释,我朝以孝治国,即便新妇不必跪拜母亲,拱手做个揖还是应该的。

    哪知道,新妇本人想都没想便直接曲膝在地,稽首行礼。

    嵇康顿了顿,跟着也跪了下去。老夫人愣了愣,随即赶忙起身去扶曹妤,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拍了拍曹妤的手,有些感动地说道:“好,好,康儿能娶到你,是我们嵇氏的福气。”

    曹妤眉眼弯弯地扬唇,转了个身,到老夫人近旁,与之并立,反搀着老夫人,“阿娘言重了,曹妤既嫁给叔夜,便是与叔夜一般身份的小辈。小辈对待父母亲长,事以孝悌,本就是理所应当。不仅如此,往后,曹妤还要和叔夜一起好好侍奉阿娘呢。”

    在曹妤的口中,称呼从“母亲”到“阿娘”,只需要一个转瞬。

    这一番话说得老夫人颇为受用,尽管,她有嵇喜在,并不指望嵇康和曹妤给她养老送终,但是,他们能有这个心思就很让人安慰,尤其是从儿媳妇嘴里说出来,更让人心满意足。

    老夫人看了看曹妤瘦削的小脸,想到她从昨天至今晨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主动关怀地询问:“妤儿早上想吃点什么,阿娘亲自去给你做?”说着,婆媳二人便是径直往室外的厨房走去。

    嵇康与嵇喜看得目瞪口呆。嵇喜拍了拍幼弟的肩膀,感叹,“你这位夫人了不得。”嵇康笑意盎然点点头,“的确。”不然,她也不可能只花费三次见面的机会就把自己说得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室外。

    曹妤和老夫人甫一抬眸,便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几具躯体震慑得寸步难行。曹妤甚至怀疑,他们都死了。五个人你靠着我,我倚着他,伴着不计其数的酒坛,酣然入眠。唯一能显示出活气的就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声。

    “这……”曹妤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认不出来他们是谁,但是猜测得到他们是因为昨夜的喜宴而醉倒在这里。山野不比人间,篱落不抵屋内,在外面待得久了很容易受寒着凉。曹妤觉得应该给他们安排一个妥善的住处,但是,一者,她不知道哪里妥善;二者,她也搞不动他们。她回头望了望嵇康,嵇康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笑了笑,先与老夫人道,“母亲先去厨房忙吧,劳烦多烹煮一些饭食。”随后,拉了拉曹妤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几位朋友。”

    曹妤用眼神示意琴笙,去帮老夫人,自己则跟着嵇康来到五人面前。这五人远看全是一团,近看却形态各异。有人清秀俊朗,就有人其貌不扬;有人高大挺拔,就有人矮小伛偻。偏偏,这不好的两样还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曹妤觉得,这人活着能生得极丑或者极美都是一种奇观,前者如眼前人,后者如嵇康。

    嵇康随意挑选了他们其中一个,蹲下身,拍了拍,“醒醒。”被拍的那人不甚乐意地咕哝一声,转过头竟又沉沉地睡去。但是他的动作惊扰了最为年长的那个。年长者约莫已有四十岁,蓄着长长的胡髭,胡髭被打理得整齐平顺,映衬着方圆的脸盘,看上去既敦厚又老实。年长者缓缓地睁开眼,望了望嵇康,又望了望曹妤,温吞一笑,“是叔夜和弟妹啊。”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抚了抚凌乱的衣角,拱手对曹妤做了一揖。曹妤不喜欢作揖,但是,年长者礼貌得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做。嵇康笑着介绍,“这位山涛山巨源,河内人。你可以唤他巨源兄。”

    曹妤依言:“巨源兄。”

    山涛又对她拱手,随后见自己周围的另四人还在梦会周公,便帮着嵇康去叫他们。第二个醒的是身材高大挺拔的那个,也有三十多岁了,留着干净利落的短髯,短髯之上是一双龙眉凤目。凤目最开始白了一眼叫醒他的嵇、山二人,而后望见曹妤,变得清澈明亮,浅笑道:“弟妹是位佳人。”

    嵇康再次介绍,“这位是阮籍阮嗣宗,陈留人,与躺在他旁边的那位形貌昳丽的少年郎阮咸阮仲容是叔侄。”

    “阮籍阮嗣宗!”曹妤惊喜地重复他的名字,笑靥如花地倾倒她上辈子那只有丁点的文学历史,“我知道先生,先生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是日后能与叔夜齐名在文典与史册上留名的圣贤。”嵇康《幽愤》、阮籍《咏怀》,谁上语文课的时候没有学过呢?甚至,阮籍的那首“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远比嵇康的任何一部作品更让青少年儿童熟知。

    “圣贤可不敢当。”阮籍被曹妤活泼开朗的模样逗笑,“没想到,弟妹不仅是个佳人,还是个妙人。”

    “叔夜,好福气。”这句话,阮籍是对嵇康说的。

    嵇康不以为意地浅笑。适才被他点到名字的阮咸与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同时苏醒。阮咸肤色偏白,五官精致,性情疏阔,笑着反问:“嫂夫人为何只说我家叔父与叔夜是圣贤,我们其他人就不是了吗?”

    “是啊,怎么不是?”曹妤从容不迫地回答。她看了看嵇康,又看了看阮籍,心道,他们俩都在的话,又有几个耳熟的名字,即使她先前不清楚竹林七贤都有谁,现在也基本可以确定,“诸位往后都会成为正始年间的传奇。”正始之音,竹林响唱,她如今也是见证历史的人物了。

    阮咸朗笑。他身边面容清俊,周身气质冷冽的另一位少年郎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喊了曹妤一声,“嫂夫人。”喊完,便沉默寡言地站到稍远的地方。他和阮咸简直一冰一火,曹妤感叹,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孩子。嵇康宽慰她道,“子期天生如此,对待陌生人总会淡漠内敛一些,相处久了就好。”

    “他现在与我们同住,入柴门右边那间的茅舍便是他的卧房。”嵇康指了指左边,曹妤顺着望过去,通过半开的窗牖,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窗明几净。

    于是,地上就还只剩下最丑的那一人。

    那人个子不高,平躺着也不过占方寸地方,臼头深目,因为喝多了酒,黝黑的面上呈现出诡异的红。衣襟半敞着,露出皮薄可见骨的前胸。他没有养胡髭,猜测年岁应该也才二十出头,但是是真的看不太明显。

    阮咸笑着踢了踢他的脚,高声呼喊,“伯伦,刘伯纶,刘伶,赶快起床了,嫂夫人提着菜刀过来了。”

    刘伶!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曹妤的眼睛亮了亮,她虽然不知道人家的具体事迹,但是依稀清楚他的一生是与酒分割不开的。

    然而,刘伶依旧不为所动,不仅人没起,反还更扯了扯胸前的衣襟,一直扯到腰腹间,露出洗得发白的裤边,把手伸了进去……曹妤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嵇康赶忙过来捂住她的眼睛,众人也是蔚为叹服地“嘶”了一声。

    表字子期的向秀看不下去,默不作声地走到水井边,打了满满一桶的井水,不偏不倚地朝着地上的刘伶泼去。水滴在阳光下泛出五彩,伴随着刘伶的怒吼,“向子期,你又在发什么疯?!”

    向秀漠然地扬了扬眉。曹妤想到之前嵇康用茶水泼吕巽,这俩人果不愧是住在一起的朋友。山涛温和道:“伯伦,叔夜带了新妇来见礼,你不回礼便就罢了,怎么反倒失礼?”

    刘伶想了想,看着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腿上,恍然自己刚才迷迷糊糊地确实伸手抓了抓腰臀,“这也没什么啊,我好好地在这躺着,是你们非要带新妇过来看我抓尻腚,怎地惊扰了新妇还成了我的错?”

    山涛叹息,阮籍摇头,阮咸失笑,向秀蹙眉,嵇康无奈,曹妤扒拉下嵇康的手掌,忍俊不禁地略一拱手,“是小女子惊扰了先生抓尻腚的乐趣,该是小女子的错才对。”

    这下好了,从山涛、阮籍到阮咸、向秀,再到嵇康、刘伶全都是瞠目结舌。六人反应了许久,最终还是老夫人烧好了饭食走出来,“吃饭了——”

    六人又一顿,然后皆是朗声大笑。

    “叔夜,你这媳妇实是盎然有趣,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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