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闺友
司马桑成亲之后,家就从司马府搬到了荀府。荀府的当家主母是安阳大长公主。这位与金乡大长公主曹瑾同父却异母的皇室长辈,是个极清冷孤傲的性子。她看上去并不太喜欢司马桑,时常会对司马桑的言行举止有所指摘,偶尔也会在朝局上,抨击司马氏,让司马桑下不来台。但是,背地里,她又常常告诫儿子荀霬,司马桑既嫁给了他,就要好生相待,平日里嘘寒问暖,关键时候遮风挡雨,都是理所应当且不可荒废。是以,司马桑的婚后日子过得还算苦中有甜。
不过,司马桑不太敢再喊曹妤去家中玩耍,毕竟,曹妤与她这位表姑奶奶实在不很亲近。她和司马桑都约在外面,今日一道买个丝线,明日一起品个糕点。
司马桑叹息着告诉曹妤,“我这门亲事看上去是司马氏与荀氏联姻,实际上还是司马氏与曹氏。而司马氏与曹氏自许多年前,我第一任大嫂病故,便有些关系微妙,现如今这般朝局,更是一言难尽。还是你好,无论是我阿爹,还是你家叔父,都不让你参与到两家联姻中来。”
司马桑口中的第一任大嫂,是夏侯玄的亲妹妹夏侯徽,虽然夏侯徽不姓曹,但是夏侯氏与曹氏乃一家无异。传说,是因为那个时候,司马氏与曹氏已经开始不对付,司马师亲手毒杀了自己的发妻夏侯徽。但是,司马师告知夏侯玄的说辞是,夏侯徽就是正常得病而死。
那一年,恰好瘟疫肆虐。
曹妤探寻不到先人轶闻的真相,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如果说,大将军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侄女,那你阿爹对我好就是因为他是真的在意那位与我相似的女子。”
“说来,你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吗?”谈起这些,曹妤的兴致高昂得不行。走在人满为患的康庄大道上,便是掩唇低眉,小声询问司马桑。
司马桑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曹妤第一次问她,她要是知道,早就说了,“反正,我阿爹是不会把这些风月挂在嘴边的。”
“倒是你和士季哥哥。”司马桑话锋一转,蔚为好奇道,“他最近怎么如此怕你,但凡有你在的集会全都不去,我上次看到你们一同出现,还是在我成亲的时候。”
而那已经是半月前。
曹妤闻言,不以为意地轻浅一笑,“他那是自己别扭,等他想清楚就好。”虽然,当时,他有被曹妤的言论态度震慑到,但是,事后想来必定依旧羞愤难当。
曹妤才懒得管他自我疏解的过程。
司马桑也很明白钟会是个什么性子,最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敏感脆弱了。你越哄着他,他反而越难受。司马桑点了点头,转眸瞧见一家纸笔铺子,拉着曹妤道,“走,进去看看。”
曹妤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嘟囔:“怎么,是隔壁那家的钗环不好看,还是对街的枣糕不够香甜,干嘛非要去瞧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
她至今对此都没有什么兴趣。
司马桑听着,回头笑嗔她,“别说得你好像是个酒囊饭袋一样,明明读书作画、写诗著文都会一些。”顿了顿,她又解释,“阿霬最近不太喜欢用家里的蔡侯纸,觉得粗糙易晕染,我想着给他买些更好的。”
“啧,都叫阿霬了呢。”曹妤忍俊不禁地调侃她,一面觉得肉麻,一面觉得有趣,“那他叫你什么,桑桑、阿桑、桑儿,还是夫人、卿卿?”说到后面,曹妤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地打了个寒颤。
司马桑作势就是要打她,“你别现在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等到嵇叔夜叫你阿妤、妤儿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觉得和其他人喊起来不一样。”
曹妤不以为然地吐舌,做鬼脸,“我不信嵇叔夜会如此唤我,他顶多和你们一样,叫我阿妍。”像“妤儿”这种称呼,还是更适合长辈。
司马桑轻哼,“你等着吧。”
纸笔铺子。
里面的人不算很多,男子多是宽袍广袖的文士打扮,女子基本锦衣华服,后面跟着随行侍奉的漂亮丫鬟。像曹妤与司马桑这样的贵人融入其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司马桑直接奔着琳琅满目的纸张类去了,曹妤就站在门口,连东望望、西瞧瞧都懒得做,开始思考等会出去要吃些什么茶点。
香嗅坊的芙蓉莲子糕不错,山水记的庐山云雾茶也是一绝,还有兰草轩的杏仁桃花酥……
曹妤想得是口舌生津,而司马桑买完了纸,又去看了看笔。司马桑的速度很慢,导致曹妤等得颇为焦急。最后,曹妤忍不住,直接走上前要拉她走。
偏偏,她正巧与另一位女郎同时看上了一支狼毫笔。店家见状,觉得有利可图,趁机提醒道:“二位姑娘好眼力,这是我们店里剩的最后一支雪山狼毫。”狼毫就狼毫,还雪山狼毫……曹妤有些无语,另一位女郎的丫鬟已是叫嚣起来,“喂,你们懂不懂凡事都有个先后,这笔是我们家女郎第一个瞧见的。”
司马桑身后的沉叶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即驳斥:“你说是就是啊,先且不提,两位女郎几乎一起摸到,就算是你家女郎先摸到,也不可能存在‘第一个瞧见’这种鬼话。”
那丫鬟不服气,见在先后上争论不出个所以然,转而望向店家,“你是老板,你家的东西,你倒是说说要卖给谁。”
店家犹豫了一会,假装为难,实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要,要不两位女郎,出价高者得?”
曹妤正想骂人,那个丫鬟的主子,另一位女郎突然开口,“算了,我们不要了。”说着,她收回还摆放在狼毫上的手,歉疚地对司马桑福了福身,“小奴不识礼数,冒犯了女郎,还请女郎不要责怪。”
司马桑无碍地摆了摆手,也同样说道:“既如此,我们也不要了,这等珍惜的物什,还是该留给更需要它的人。”话罢,她也对那个女郎施了一礼,转身就是要走。
店家瞧着,哄抬物价不成,赶忙将两人叫住,“别别别,小的刚刚想起来,库房里貌似还有一支,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司马桑与那个女郎望着店家仓皇的背影,相视一笑。
她们一人得了一支所谓的“雪山狼毫”,走到门首处,还不忘互相称赞地寒暄一番,“真是巧,我们竟然好眼光地看上了同一件东西。”
“不知道女郎姓名?”司马桑这个意思,便是想要结交。她在人际关系上,是曹妤望尘莫及的天赋异禀。
那个女郎欣然回答:“徐淑。”
司马桑自报家门。
“徐淑?”曹妤跟在她们后面,重复这个名字,这不是她和嵇康以及吕氏兄弟,那天在邙山酒肆遇到的女子吗?她先前没有注意那个女郎的长相,现在正是想看,那个女郎听她喊自己,便回过首来,一阵惊喜,“竟是恩人。”
果真还是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曹妤不好意思地摆手,“可别这么叫我,当日救你的就只有吕家兄弟,我不过是和他们一起,沾了光得你一声道谢罢了。”
“我名唤曹妤,叫我阿妍便好。”
“阿妍。”她笑道,拱手对曹妤做了一揖,回头,又对司马桑做了一揖,“司……”她刚想唤“司马女郎”,司马桑也学着曹妤的语气,“叫我桑桑吧。”
“桑桑。”徐淑应言,随即告诉她们,“那二位也唤我阿淑便是。”
“阿淑。”
“阿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茶点?”
山水记。
曹妤打包了香嗅坊的芙蓉莲子糕和兰草轩的杏仁桃花酥。三个小姑娘围在一张桌子前,有说有笑。徐淑与司马桑分享了,她和曹妤认识的经过。司马桑告诉了徐淑,她和曹妤自小相交的点点滴滴。曹妤没什么好说的,便问徐淑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把她叫到这里来饮茶,会不会打扰她的要紧事。
徐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只是为了给吕恩公买一份贺礼罢了,现在已经买到了,便是这支价格不菲的狼毫笔。”她边说,边望了望身旁小丫鬟手里的锦盒。
曹妤不由得好奇,“你家吕恩公这是有什么喜事?”
“说是得了朝廷征蜀将军司马大人手下的属官做,要在邙山酒肆宴请亲朋来着。”徐淑答。
“这不是……”司马桑更觉巧合地望了望曹妤,但是,想到她是背着嵇康做的,便没有直接言明。而是觉得不对道,“那你家恩公怎么没有邀请阿妍?”
“她也算是你家恩公朋友的至交了。”
徐淑对此不太清楚。
曹妤则是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和她的两位恩公就只有一面之缘,人家有喜事干嘛要邀请我?就算真的要邀请我,那也该是嵇叔夜出面才对。”
她自从上次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嵇康。
徐淑抓住她话里的重点,联想到她上次让嵇康送她回家,恍然,“阿妍你是倾慕于嵇先生吗?”
曹妤眉眼弯弯的,“并不,但,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