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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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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师学校大礼堂。

    裴瑄坐在礼堂东南角的角落,木然地望着对面。她身边的王世瑛似乎也有些呆滞了,眼珠子转着,看着在礼堂里严阵以待的几个学监。

    冷风阵阵,裴瑄摸了摸胳膊。虽是五月,但今晚的风格外大,从礼堂敞开的几扇门蹿进来。穿堂风拂过她的发梢,把她的碎头发吹到了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终于,似乎觉得安排妥当了,几个校监小声商量了几句,她们两个听到有人说“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高挑的男学生从门口走进来,立刻就被要求停在原地,往西北角去。邓仲澥和赵世炎对视了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了角落的两张椅子上。

    为首的校监清了清嗓子,站在礼堂中央道:“本来大总统最近发了谕令,不许学生做时政运动,各校也不得纵容学生联合组织事宜。今天后女师也不许学生走读和外宿,要准备开始统一管理。但是因为两位同学由北大派来,我校尊重蔡先生,故而特地网开一面,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与我校同学见面。但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本次见面,将全程在校监的监督下完成。男女学生不得接触,若有话要传递,则由女学监帮忙。”

    王世瑛的手在裙子旁攥成了拳头。裴瑄望着她的手,也感到一种难以自抑的愤怒,这种愤怒让她的身体都不由自已地发起了抖。

    她感到一种悲哀。曾经是清末革新派力主产物的女师啊,巾帼之摇篮、女中北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都不敢抬头去看仲澥和世炎的表情,极大的羞愤占据了她的心灵,而在这种羞愤中,对校长方还的不满已经升腾到了极致。

    忽然她听到有人大声咳嗽了几声。她抬起头,看到对面角落的仲澥和世炎担忧地看着她。裴瑄努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女学监已经停在两个男学生身边,狐疑地看着刚才发出咳嗽声的世炎,警告他不要偷偷耍聪明。

    世炎连忙摇头,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自己最近感冒,并非有意。坐在他身边的邓仲澥目光看着裴瑄,温和的、担忧的、安慰的,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传话开始了。起初双方都不敢直接说明来意,只能迂回着聊一些其他擦边的事,试探校监的反应,逐步摸索学校的底线。

    当然,此前是有件事要最先告诉她的。

    裴瑄见邓仲澥表情忽然变得很沉穆,低声同女学监说了什么。学监愣了愣,往这边走过来,脸上表情也很复杂。

    “他说,心刚听闻巴黎消息,气急之下早衰,一夜白头,医院那边评估他情况很糟糕,可他不愿住院,此刻还在红楼,写了血书明志。”

    裴瑄和王世瑛惊祝王世瑛震撼竟有人刚烈至此,一夜白头简直像小说里编的故事,此人之爱国心情天地动容,听闻他血书明志,如何不让人重又振奋?同辈英豪如此,又怎能再一蹶不振,因学校里一点阻力就退缩颓唐?她此刻仿佛一腔热血燃起,一种豪迈之心油然而生。

    她旁边的裴瑄却只觉得血液冻结,冷得她立夏时分打了个寒颤。她僵硬得动不了,只能用含着渴求的眼神远远地望着仲澥和世炎,期盼他们摇头,告诉她这番话是假的。

    世炎和仲澥只是用很悲伤的眼神望着她。世炎年纪轻些,有些不忍,移开了视线。邓仲澥眼睛红了,但还是定定地望过来。不仅是心刚的事,他在用眼神告诉她,此刻要坚强。

    坚强,是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裴瑄摇了摇头,她感觉到自己的面庞被泪水打湿了。她脑中郭心刚的面庞不断地打转着,他的大笑、他的活泼或调皮,日常生活中的一幕幕。他和海威都很爱逗她,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与她的关系才那样好。在互助社所有人里,除了海威心刚和白兰,其他人在她眼中都还是弟弟妹妹。正是他和海威,令她有了与异性同龄人之间,亲密而又平等的友谊。

    互助社解散的第二天,她、海威、白兰和心刚四个人还一同出去吃饭。心刚不无憧憬地告诉他们,仲甫先生有意留他在北大助教,还同时去做《新青年》的编辑。大家高兴地祝贺他,喜悦之下四个人甚至还喝了酒。到最后,她和海威听醉了的心刚计划他与白兰的婚礼。他说要回青岛举行传统婚礼,满足他的家人对他成家的期许;至于回了北京,他要和白兰去拍婚纱照,白兰喜欢白色婚纱,到时候他们会请少数几个人去参加他们的西式婚礼,裴瑄和海威则去做伴娘和伴郎。

    四个人里有三个酒量都奇差。心刚在傻笑着说,她和海威半晕不晕地听。最后还是贴心的白兰为他们分别叫好黄包车,更是因为她是女生,白兰还特地把她送回了学校。

    不过才十来天前的事,为什么与现在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心刚笑着从堂弟手里接过青岛请愿书那副自豪的样子仿若还在昨天,令人难以想象那样意气分发的人一夜白头会是什么模样。

    她不敢去想象,因为现在脑子里嗡嗡的响声吵得她几乎要崩溃。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身边的王世瑛惊慌失措地搂住她想要给她一点安慰。裴瑄被她揽在怀里,擦了擦眼泪,抬头望向对面。世炎咬着牙,伸手很快地擦了下自己的眼角。邓仲澥一直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等她平复心情抬头的这一刻。

    因为他很快就又举起手,示意校监有话要说。

    裴瑄紧紧咬着嘴唇,想要抵御喉咙里不断涌来的酸涩。她的感觉好像失灵了,咬的越用力脸上的泪水便越多。于是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盯着他的嘴唇瞧。

    校监走回来,复述他的话:“北大成立了学联声援国民外交协会,计划在之后开展活动。至于活动内容和安排,我不能告诉你。”

    裴瑄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她,只看到女学监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王世瑛也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他们的原话?”

    女学监瞥了她一眼,冷冰冰道:“当然不是。不过学校是不会让你们做出什么危险举动的,所以敏感话题和内容,无法转述。如果你们能心里好受一点,把这当成是原话也可以。”

    “你怎么能这样?”王世瑛睁大了眼,站起来质问她,却感觉袖子被人抓紧。她回过头,看裴瑄坐在椅子上,脸上的大片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干净了,只有残留的一点泪痕和通红的眼睛看得出她曾经哭过。

    她定定地看着学监,反问她:“老师,倘若你觉得,在这里愚弄你的学生,望着她们为了国家的命运如小丑一般惶急而不能定,而她们的老师则在一边冷漠地促成她们至此尴尬的局面,你是快乐的吗?倘使第二天,整个北京都为了挽救这个国家的命运行动起来,那作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寂静如死地的女师以后又有什么颜面立在这里?现在还有人记得吗?我们女师是改革变法时期为了女子读书这样先进的理念而建立的啊!十一年后,竟然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可笑的理由把学生锁在学校里、不许她们和外面联络吗?这还是学校吗?这和监狱有什么差别?”

    女学监眼里飞快晃过道情绪,但只一瞬的功夫,她又恢复到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容了。

    那边,仲澥和世炎见学监过去那么久,裴瑄和她同学的反应又透着古怪,对视一眼,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但总觉得今天之行不会太顺利。但已经如此了,何况明天的事紧急,他们也不能耗费太多时间在女师,还得赶回学校去继续安排,只能长话短说了。其他的,就看女师校方怎么想了,他们也没办法。

    世炎重又举起了手。女学监走过来,沉默着听他讲话。

    世炎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下午一点前,请来北大校门处集合。”为了不提前暴露游行,他含糊不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女学监点点头,走回去,对裴瑄她们说:“北大方面不会同女子学校做联合,虽然很感动,但希望女师的同学不必激进。请信任北大、信任蔡校长。”

    裴瑄同王世瑛没有回话,看着女学监又走回对面去。

    邓仲澥:“现在我们需要女师的力量。老师,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万分恳请您可以帮助我们。明天的行动至关重要,请您劝劝方校长,万望三思!如若此次退缩,有伤气节、更堕清名。一昧压抑必然会迎来反抗,倘若方校长不想在之后丧失一校之长的威信,绝不可再像今日这样,囚禁于学生。”

    “学生!校长是你能编排的吗?说话时间到,你们回去吧1学监愤怒地低斥,而后便径直转过身去,怒气冲冲地往对面走。

    邓仲澥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旁边的世炎动了动,皱着眉。

    “这……她被气走了,咱们这次来怕不是要白来了。女师的情况很不乐观啊,她们看样子连学校都出不去。”

    邓仲澥轻声回答他:“她们必然是不可能参加的了。方校长决心已至此,除非有翅膀,谁能飞出去?我正是已看出这点,才不愿意多呆下去。咱们时间紧迫,不能再在这儿耗下去了。那个女学监也没有好好传话,交流不畅,趁早结束谈话吧,免得被她听出来什么,再去找方还校长和政府告密,破坏了明天的行动。”

    他说着,便已和世炎站起身来,走之前扭头往角落里看了眼。

    裴瑄冷冷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学监,神情冷硬。像是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她瞥过来一眼,那一眼给邓仲澥带来了极大的触动。

    她眼中面对学监的鄙视和愤怒瞬间变化成了脆弱和无助,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两个的身影,一路凝视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女学监的话还响在耳朵边:“他们说:既然学校不允许,我们便该回去了。这便向你们告辞,打扰这许久,深感抱歉……”

    她不想再听下去这彻头彻尾的假话了,猛地站起来,吓了女学监一跳。她弯腰对学监和其他校监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抿着唇从另一边回去了。

    王世瑛也跺了脚,狠狠瞪了在场人一眼,高昂着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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