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冬末的冷风吹散了阴云，浅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灰色大地。
远远望去，可见点点绿意。
春天快来了。
凌晨四点，吴洪阳高兴地跑去隔壁报告说：“已经分析好了，也调试好了。”
顾冰立刻再次走进密封室，吴洪阳他们则在室外紧盯升级版异能分析仪。
这次仪器的多个上限值都被设定得很高，顾冰试过之后就逐渐放开了手脚，努力释放和练习异能。
但姜铮看了一会后还是不满意，抱臂靠在椅子上：“顾冰在异能觉醒之后就一直没机会练习异能。她在y-30基地里对异能者行刑，只是万事俱备、例行公事而已，就算上过几次战场，她也多是给别人做辅助了……但她今后必须独当一面，甚至是做强悍输出的，所以她不能一直在虚拟模拟场景里练习，否则只会事倍功半。”
“那怎么办，上哪儿去给她找个想不开的异能者？谁会想丢掉自己的异能啊？”
杜鹃苦恼地说道。
她虽然觉得姜铮说的有道理，但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啊，说起来，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吴洪阳拍了下额头，神情复杂地说道。
“谁？”
姜铮二人异口同声道。
“李菲。”
吴洪阳说，这个李菲的岁数和顾冰她们差不多，长相平凡但性格内向阴沉，平时就没什么朋友。
据说乱世到来没多久后，她就因精神崩溃而不小心把丈夫活活融化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当时在附近的人们都被吓到了，但他们虽然害怕她，却不敢上门去驱逐她，只好远远地用石头砸她，呵斥着让她滚。
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李菲没有反抗，神情恍惚的离开了小区，到处流浪。
吴洪阳还说，她被队友们发现的时候眼神呆滞、蓬头垢面，还双手持棍使劲敲打自己，状若癫狂，非常吓人。
女性队友们出于怜悯，小心接近她，邀请她来这个基地，并许诺给她一个独立的单间。她们好话都快说尽了，李菲才平静下来，并答应跟她们走。
等来到这个年轻而有包容的新基地后，李菲就几乎再没出过那个屋子。
“把活人融化成一滩血肉？听起来好可怕……”
杜鹃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她是异能者的？难道她……”在这里也弄出人命了？
“哦，那倒不是。是因为有次她把那单间里的小半面水泥墙给弄没了，搞得地上一堆粉末，所以我们才确定她居然是个异能者的。据我们观测，她的异能应该是能让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变成粉末或污水。”
吴洪阳心有余悸地继续说：“那次她精神趋于崩溃，差点失控暴走，好在我们想办法让她晕过去了，否则整个基地还说不好会有多大损失。”
“既然她那么危险，你们为什么不驱逐她？”
姜铮瞟了眼顾冰后，如此问道。
吴洪阳理所当然的回答说：“她又不是故意的呀，也没伤过人，而且所有异能者不都有失控暴走的时候吗？再说是我们主动邀请她来，又主动承诺说要庇护她的，那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片刻后，杜鹃感叹道：“要么说，我怎么就特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呢……看看，这三观多正啊！”
吴洪阳脸红了，腼腆的挠挠头：“杜鹃姐谬赞了，这只是人之常情吧。”
人之常情？
想到y-30基地里的种种做派，顾冰就只想冷笑。
姜铮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所以说，希望和绝望是相对而言的。只是这个’相对’后面的隐语……大有不同罢了。”
这是在告诉顾冰，希望和绝望是相对存在的。
她可以对某个人绝望，但也可以对其他人抱有希望，决不能因小失大，否则就太不值得了。
顾冰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笑了下：“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那就好。”
姜铮转向吴洪阳，说：“走，咱们去见见这个李菲吧。”
……
李菲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在基地的最北边。
这里原本是个隔离观察实验室，约有二十个平米那么大。
在李菲住进来前，他们把墙体加急铺了一层厚厚的透明材料。
据吴洪阳说，那种材料能隔绝百分之九十多的异能，然而不巧的是，偏偏对李菲无效，差点没挡住一场大事故。但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又乱七八糟的加了许多其他隔绝材料。从监控屏幕上也可以看到，隔离室里面的墙壁五颜六色且坑坑洼洼的，透着几丝滑稽。
在屋角的简易床上，有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正一动不动的面墙而卧，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她已经毫无气息，已经死了。
顾冰的心突然就狠狠地抽疼了下，觉得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时光，宁愿把自己关起来也不想出去见人，生怕不小心就害了别人。但人如果与社会隔绝得太久，就会失去很多基本技能，也会逐渐丧失生存下来的意志和活下去的信心。
现在的李菲就是这样。
她看似还活着，但已经在走向死亡了。
她在慢性自杀。
“学姐，那就是……”
不等吴洪阳说完，顾冰就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大声道：“李菲，你起来！”
姜铮跟着走了进去，顺手把莫名紧张起来的吴洪阳和杜鹃关在门外。
虽然李菲压根没有反应，宛如一具死尸，但顾冰依然继续说道：“李菲，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快起来吧！我需要你！”
——如果她没了生存下来的意志和活下去的信心，那就她来给好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顾冰边走边重复说着，并试图把手搭上她的肩。
随着她的靠近，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愈来愈大，吓得李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惊恐地往墙角缩去，双手抱头大喊道：“啊啊啊，你滚啊！别碰我，也别靠近我！”
顾冰顿住手，看到她头发干得像枯草，面色蜡黄，脸颊凹陷，宽松白色衣裤下的手脚腕十分干瘦，看起来像是能被风吹折的细树枝。
蹲守在监控屏幕前的吴洪阳忍不住担忧道：“李菲现在精神紧绷着，学姐不该这么冒进啊。万一被她伤到了怎么办？”
“怕啥，顾冰可是有超级无敌的抹除系异能，是所有异能者的克星！说不定她俩一对上，李菲就直接被抹除了异能，成了个普通人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然而即使杜鹃嘴上这么安慰着他，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就算顾冰有抹除系异能，但李菲的异能也很可怕啊……
顾冰能在被消融前吃下她的全部异能吗，能吃得消吗？
然而姜铮不紧不慢地跟在顾冰旁边，脸上表情几乎没有波澜，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顾冰又上前一步，语气愈加柔和了：“没关系的，李菲。我真的很需要你，也不怕被你伤害。因为说不准……我反而会先伤害到你呢。”
“你看——”
顾冰伸出双手，十个指尖顿时都逸出了纯黑色的雾气。
纯黑色的异能可不多见，更别说这股气息也很给人以压迫感，好似透着一股不详。
这个女人，好像是自己的同类。
李菲稍微冷静下来了些，将信将疑的盯着她的十指：“你是什么异能？”
“抹除系异能。”
顾冰注意到她神色猛地一变，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便点头肯定地说，“我可以抹除掉你的异能，如果你需要的话。”
“真的吗？”
李菲激动地凑近了些，可又条件反射性的迟疑着往后退：“你最好说的是真的，我……我不想再害人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整个人的状态又开始不对劲了。
她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里：“我，我当时没想杀他的。我只是想让他给我一个说法，只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又为什么要杀我而已！”
这话一出，屏幕内外的人都愣住了。
这怎么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啊？
陈家河的面容在眼前一晃而过，顾冰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她不由得低声问她，也是在问自己：“那么，你已经明白了吗……他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说他好像觉醒了异能，就想拿我试试他的异能有多厉害。他还说他早就厌倦了我，早就想和我离婚了！”
李菲哈哈大笑起来：“和他认识这二十多年来，我对他掏心掏肺、付出了所有，甚至独自起早贪黑的做生意，不停地挣钱帮他还赌债和养家……结果他觉醒异能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我祭天，给他铺路！”
“他亲口告诉我说，那些天给我看到的别墅豪车、有前途的光鲜工作什么的都是假的，只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觉而已！”
……居然能制造幻觉？
顾冰心想，看来她那丈夫觉醒的是致幻系异能。那种异能也比较罕见，能通过扰乱别人的心神来占取先机，在战场上是一大利器。
李菲愤恨道：“他真是好狠的心啊，先制造美好幻觉欺骗我，让我误以为苦尽甘来了，然后突然撤走那些美好幻觉，亲口告诉我真相，又给我看到了更多可怕的幻觉！”
“他明知道我最怕蛇虫，却特意让我看到自己被困在一个很深的蛇窝里，还有许多蝎子毒虫都在咬我……那些幻觉让我又怕又痛，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我尖叫着，疯狂地拿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才短暂的清醒了会。幻觉消失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屋里激动地走来走去，正四处寻找绳子准备把我绑起来。他还自言自语地说，他马上就要是人上人了，我这个黄脸婆只会是他的累赘和耻辱。好在他已经用异能在我身上试验练习得差不多了，就等这最后一击把我彻底弄疯了，再悄无声息的把我处理掉，然后他会对外说我不幸走丢了……再然后，他就好以此营造一个痴情人设，再去大基地里毛遂自荐，去做他的人上人！”
听她讲述那些幻觉的细节，同样害怕蛇蝎的杜鹃也觉得浑身发寒，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那人真是心肠歹毒，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对宠爱他的发妻痛下杀手，打算以此当做自己的投名状和虚假人设去骗得同情和重用，说不定还会骗得小女孩们对他死心塌地……
啧啧啧，这就是所谓的无毒不丈夫吧？
李菲咬牙切齿道：“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那么个混蛋？哈哈哈，人上人？我恨不得把他碎成一块块，然后踩在脚下！”
“我当时满心都是这样的念头，然后，然后……我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眼前一点点碎成了渣。我当时没意识到这是突然觉醒了异能的缘故，只是想着他背叛了我，还想杀了我，那就活该那样痛苦地死去！”
“但等我清醒过来后，看到那一地模糊的血肉，又觉得很恐怖。果然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代价的，或许哪天我也会被自己的异能给分解掉吧……但在那之前，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要知道，我以前可是连杀鸡都不敢的啊……”
说着说着，李菲又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这些真相着实令人意外，也让人心情沉重，隔离室内外都充斥着一片沉默。
片刻后，在李菲那无助的哭声中，姜铮突然哼了声：“你只是出于自保而已，有什么错？别哭了，放过自己吧。”
“可我杀了他啊……”李菲抽噎着说，“我犯法了……”
“你犯了什么法？又是谁制定的法？”
姜铮冷冷道，“别傻了，这可是乱世，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是啊，而且他也该死啊，不是吗？”
顾冰抬脚走向李菲，冷静劝说道：“难道你就该毫不反抗，等他慢慢把你折磨疯了，再无情地杀了你，彻底掩盖掉你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的痕迹？”
“凭什么？”
“他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