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翌日醒来,姬容照旧不见踪影,沈离音见怪不怪,只是暗自猜测今日回门怕是只有她自己一人。
其实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姬容不在她反而更自在一些,可父兄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若知道自己受委屈,只怕会更担心难过。
回门准备的东西,玉烟和疏雨早在前一天已收拾妥当,因此用完早膳,她们便直接出了门。
马车在午门等着,沈离音乘坐辇过去,行至午门,她才发觉回门的阵势有些许庞大。且不说马车后头几车子的大箱和跟着的侍卫宫人,便是她即将要乘坐的马车看上去也是格外华贵精致,连一旁的脚踏都是雕花镶金纹的。
这等排场必定是姬容特意吩咐,难道是没有陪她回门的补偿?
正想着,疏雨上前问道:“太子妃,可是现在就走?”
沈离音点点头,由她扶着踩上脚踏,边上内侍见着了站在另一侧将车帘撩开。
车舆内,一股清淡的兰香扑鼻而来,沈离音刚觉着有些熟悉,余光就瞥见一小块褚色锦袍的衣角。她当即愣在那里,头一抬,果不其然瞧见了某个面无表情的人。
“还不进来。”姬容轻抬眼皮,不轻不淡地开口。
沈离音尴尬地咳了声,矮着身子走进去在姬容的对面坐下。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她下意识揪着垂落的披帛,低声问道。
姬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太子妃回门,太子理应陪同,这是大临历来的俗礼。”
沈离音:“……哦。”
她默默垂下头,突然有些后悔问出刚刚的话,就好像自己之前有所期待,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惊讶,而对方却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马车缓缓驶离,车舆内重回平静,沈离音其实很少坐马车,回帝京的这一年她也很少出门,因此这个稍显漫长的过程她其实还挺享受,只是可惜对面一个冷脸镇着,害她不能掀开车帘瞧瞧外头风景。
沈离音暗自腹诽,目光又一次往车窗的方向瞟去。
姬容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开口:“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沈离音心下一惊,抬眼看过去,忍不住道:“殿下难道还能听到人心里的声音?”
“情绪都写在脸上,何需听心里的声音。”
这是在说她单纯还是在说她蠢得连最基本的掩藏情绪都不会?
沈离音抿唇不语,不用想,也一定是后者。
姬容瞥了她一眼,自是看出对方心底的不服气,正想再多说什么让她认清自己的弱点,眸光却忽地一定。
对面的女人半垂着头,远山黛眉微微蹙着,小巧圆润的鼻尖轻耸,这个角度再加上这些细微之处,熟悉得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沈离音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要善于掩藏内心,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对面的视线过分灼热,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就见姬容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如幽潭般深寂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像糅杂了太多感情压得她心口一阵憋闷。
“你,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熟悉的脸,一开口却是陌生的声音,姬容倏地回过神,幽深的眸子立刻化作平静无波的湖水,淡淡地朝对面看去:“无事。”
毫无起伏的两个字,沈离音知道他一定又因为自己想到了秦茵,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愿再与他交流。这样,对他对自己都好。
只是姬容却又想起什么,突然冷冷地开口:“回到太傅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还记得?”
这叮嘱颇为熟悉,那日去给陛下皇后请安便是如此。
沈离音点点头:“记得。”
“不要让你的父兄担心。”姬容又道。
沈离音一顿,心说,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在宫中受了委屈吗?
“是,妾身明白。”
她低低地回说,眉眼垂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前走,而她却没了看外头风景的心情。
太傅府在皇城西边的位置,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只是车内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让这并不算长的路变得有些漫长。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姬容明显感觉到对面那人松了口气,他目光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外头内侍轻唤一声,姬容没再看对面的人,径自先下了马车。
沈离音一直等他完全不见人影,才起身跟着离开,谁想她刚从车舆里冒出一个脑袋,视线里就多了一只干净宽厚的手。她顺着掌心往上,姬容就那么站在马车边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沈离音疑惑地看着姬容,正待开口询问时,余光却越过他看见了太傅府大门立着的二人。
父亲和兄长?!
一瞬间,沈离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再次将目光落回到姬容脸上,他仍是以一种平静沉稳的眼神看着自己,镇定坦然。
“不要让你的父兄担心。”
不久前的一句话在沈离音脑海中划过,她没有再犹豫,身子往前一倾,将手轻搭在姬容的掌心。
“小心。”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离音明知这不过是演戏,可心口处还是因这虚假的关心而怦怦直跳,她担心自己的羞怯被人发现,只能尽量地低头,可她头虽垂着,眼神却胡乱地飘,下马车时都忘了还有脚踏这一回事。
于是乎,一声急促的尖叫响起——
马车旁所有宫人,包括太傅府大门前所有护院小厮都眼睁睁地看着当朝太子妃在太子搀扶的情况下,整个人往前摔去。
“太子妃1
“离音1
沈离音在一众宫人的声音里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自家兄长疾步往自己这边赶来。
“可以站起来了。”
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沈离音一惊,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姬容,而且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他的怀里。
“抱,抱歉。”她匆匆站好,收回手局促地整理身上的裙衫。
“太子妃,您没事吧?”玉烟担忧地开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沈离音摇摇头:“没事。”
玉烟这才呼出一口气,倒是疏雨还不大放心,说:“太子妃,待会儿进府后还是再找大夫检查检查吧,若是哪里崴着可就麻烦了。”
“没事的,崴脚的话我肯定……”
安抚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熟悉的身影先一步闯进了她的视线。
“微臣参见太子,太子妃。”沈弋蘅一身水墨竹纹白衣,长身鹤立地站在二人跟前。
沈离音面上一喜,但还是先等姬容开口。
“弋蘅,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虚礼吗?”姬容站在那儿,语气不好不坏。
沈离音微感奇怪,姬容和兄长看上去是旧识,称呼上也似乎亲近得很,但二人之间此刻的氛围却算不得轻松。
甚至,当姬容这般说辞后,沈弋蘅仍旧微凝着眉,躬身道:“今日虽是太子妃回门之日,但君臣之礼为先,弋蘅这般也是遵循礼法。”
“弋蘅啊,你果真和以前一模一样。”姬容类似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弋蘅听完,脸色微滞,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
沈离音感觉气氛不太对,只能出声打断二人对话,道:“殿下,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姬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走吧,也不好让太傅一直等着。”
说完,他朝她伸出了手。
沈离音一愣,正犹豫间突然感觉到来自兄长的目光,她没再考虑,伸手握住了姬容。
“走吧。”姬容虽然没有笑,但沈离音莫名觉得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大门处,太傅沈然领着管家小厮齐齐行礼。
姬容松开沈离音的手,几步上前将沈然扶起,道:“老师无需多礼。”
沈离音面上带着浅笑,盈盈福身:“爹爹。”
沈然已年逾五十,但目光矍铄气质温和,若不是那发间掺着的银丝,整个人看上去不过四十一二的光景。此刻,他垂眸看着沈离音,点点头道:“先进去再说话吧。”
其实沈然的语气算不上多么亲昵,但沈离音却像是见怪不怪,笑着回道:“好。”
太傅府是个三进的宅院,几个人到大堂时,管家已经早早备好茶点,待众人落座便吩咐婢女斟茶。
沈然乃是姬容的老师,两个人要谈的东西比较多,沈离音不懂也不想打扰,便开口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取一些东西。
沈然没有说话,倒是姬容先点了点头:“带着疏雨一起过去吧,要带什么也方便拿些。”
“是。”沈离音福了福身,带着玉烟和疏雨离开了大堂。
三个人在回廊走着,突然就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沈离音回过头去,一看竟是沈弋蘅。
“哥哥1她笑着迎上前,眉眼间的喜色终于没再掩饰。
沈弋蘅却并不如她一般高兴,他看着她的脚下,问道:“刚刚有没有崴到?我让人去把大夫喊来……”
“不用了哥1沈离音赶忙阻止,道,“我没事,刚刚太子扶着我,我不过是不小心踩空罢了。”
闻言,沈弋蘅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他摇摇头抬手在她鼻尖一刮,语气亲昵:“怎么还这么不小心,都嫁人了。”
沈离音皱起鼻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这不是回家太高兴了嘛。”
说完,她又仰起头看着兄长,面上浅笑。
沈弋蘅沉默了片刻,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说,不过他到底还记着这里有个外人,便也只能淡淡一笑,道:“你说要取东西,我陪你走一遭吧。”
沈离音没有拒绝,她还记得自己有事要问兄长,于是点点头同他一道往前头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