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刘兄之才,岂天授乎?
“来。”邓禹十分自信。
刘秀于是问道:“六经从何而来?”
“古之圣贤所著作。”
“那圣贤著作这六经之前,可曾读过六经?”
“定是不曾读过。”邓禹不假思索。
“那圣人对于六经之中所著述的道理知识,又从何而来?”
邓禹眉头一皱,显然有些迟疑,
未等他左思右想搞清楚答案,
刘秀早已经开口替他回答:
“圣贤在六经之中著述的那些道理知识,自然是来自天地之间。天下之大,万物繁衍,道理无穷无尽。”
“山川河泽,闹市街巷,南阳新野,中土长安,贩夫走卒,貌美佳人……”
“一切的人或事物,都有其道理。”
说到这,刘秀顿了顿,
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懵的邓禹,
继续道:“你固然是一片好心,看我每日清闲,想要以你的守则来规劝我,而我全然不听,更想引你不再墨守陈规。”
“你总是自诩,擅长六经之中的《诗》,可《诗》有三百篇,第一篇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著述的圣贤,尚且宣扬儿女情长,你读了不知道多少遍,依旧没有体会其中的深意。”
“但你若心中有情,遇到了你看一眼就深陷其中的女子,自然便知道,圣贤所著述的《诗》第一篇是何用意。”
说话间,刘秀已经从床榻上起身,
伸了个懒腰,语气有些慵懒,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
“圣贤著述六经,其学识领悟,尽数来自天下万物,世间百态,圣贤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可你邓禹,未经世事,不近人情,如何能体会那六经之中的百味蕴意?”
“这太学,不过是长安城外的一隅之地,小的不能再小,比之长安,不过是一处府宅,比之中土,不过是一处有几千学子的私塾。”
“比之天下,不过尔尔、”
刘秀说到这,转过身来,原本慵懒的气势一扫而空,
眼神中,似是散发出俾睨天下,一览乾坤的凛然,
看得邓禹有些心惊,
这还是那平日睡到日上三竿,无所事事的刘文叔吗?!
“实话告诉你,你若长此以往,只知道死读书,苦苦钻研那六经之意,最终,怕只能成为一个不会变通的呆子!
即便入了仕途,在官场摸爬滚打不过几年,就得被人坑害到凄惨下场!”
“六经不过是书本,是死物,真正的大道理,在于这活生生的天下!”
“你只觉得我无所事事,不去学堂听博士们讲习,说到底,不过是我不读死书,而是读活书,读天下!”
刘秀一番话了,听得邓禹是振聋发聩,
但震惊之余,邓禹的心中格外后悔,
后悔自己今天不应该早早过来,
非但没有为自己讨回公道,平白还被刘秀训斥了一番,
一时间,神色沮丧,格外说。
刘秀知道自己的一番话,邓禹不会那么快领会,
随即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笑道:
“走,跟我去河边。”
邓禹忙不迭摇头,“去河边干什么?又陪你看貌美佳人?不去。”
刘秀没好气指了指对方的脑袋,
语气严肃:“叫你去你就去,废话少说。”
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邓禹,就去了太学府外,几里地处的河边。
天色上早,正值清晨,
雾气弥漫还未彻底消退,
刘秀二人来到河边,
刘秀指着眼前潺潺流淌的清澈河水道:“你看到这水,你想到什么?”
邓禹摸了摸脑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随即吞吞吐吐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刘秀摆了摆手,“孔子那是江河,这不过是小溪流!”
“况且我问的是你,不是孔子。”
邓禹一听这话,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得是嘟囔一句:“还能想到什么?河就是河,水就是水呗、”
刘秀上前一步,动作打断了邓禹的沉思,
“水,天下至柔之物,因此,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
所以依地而流,随势而变,有时迂回盘旋在山谷之间,有时翻涌奔流在荒原之内!”
面对刘秀的一番话,邓禹不解气中深意,
“我不明白。”邓禹倒是实话实话。
刘秀眼神微眯,目光越过河流所在的树林上空的朦胧雾气,
看向长天,看向远方,看向未来,
长叹一声,语气高亢:“我之心,便如这河中之水,虽然眼下,在这不过几步宽的河道中迂回打转,不进不退,不显露声色。”
“但殊不知,无人知晓其志向远大,而且,最终定然会抵达,会成功!”
邓禹来了兴致,抬头追问:“什么志向?”
“有多远大?”
刘秀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手遥遥指向东方,
一时间,有俾睨天下,无人可挡的气势萦绕在话语中,
他神色傲然,一字一句道:
“我之志向,在于大江,在于沧海,在于,天下!”
豪言壮志,不绝于耳。
清晨原本寂静的树林,潺潺流水的小河,
似乎都在这一番旁人听了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之中,
变得格外豪迈奔放。
听到刘秀的一番话,
邓禹先是愣住,随即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邓禹神色有些恍惚失神,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道:
“早在新野之际,我就听旁人说,刘兄你人在舂陵,每日飞鹰走马,悠闲浪荡,除了读些兵法杂书,就是在兄长门客的簇拥下,游历野外。”
“听上去,全无特殊之处。”
“可我的族兄邓晨,对你的评价,却远远高出你的兄长刘伯升。”
“甚至曾经说:舂陵刘氏,其名望不在刘縯,在于刘秀。”
“以前,我终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看似游手好闲的刘兄你,会被给予这般高的评价。”
说到这,邓禹抬起头来,
眼神中,再没有以往对于刘秀那种,想要规劝其读书的好为人师意味,
取而代之的,是尊敬,是仰慕,
“今日听刘兄一番言论,我方才明了,族兄邓晨,所言非虚。”
“刘兄之才,旷古未闻,难不成,是上天授予?!”
刘秀知道,邓禹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对于对方一番毫不掩饰的夸赞,
刘秀只是淡然笑了笑,随口道:“不过是些小道理罢了。”
“为人要谦恭,要低调。”
“我,最低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