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第140章
霜雪暮天遥,星汉何迢迢。
剑指东南阙,煮酒梅花俏。
青石斑驳,一首打油诗歪歪扭扭地刻在上头,半截儿石块都埋在雪里,昔年的恣意畅快全都和诗中所写的那柄剑一起,沉沉地锁在了太极天牢里。
与它的剑主一起。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渐远,青石边,留下了一连串染血的足迹。
滴答的水声零星。
大狱深处,极寒的潭水未曾结冰,有闪烁着磷光的盲蝶飞来,落在了水面上,霎时便化作单薄的冰雕;涟漪微微一漾,这冰雕就成了齑粉,飘飘忽忽地沉落到了寒潭底下。
寒潭的底部是玉质的石头,铺了厚厚一层齑粉灰泥,蓝幽幽的微光透过极清的潭水,成了这处大狱里唯一的光源。
黑影幢幢的大狱里,自嶙峋起伏的穹顶,至深浅难辨的潭底,无数拳头粗的玄铁链条缠绕拉扯,捆缚着寒潭中央、浮石上的一个人。
长发披散,身形瘦削,却是如松如竹的一名,修士。
曾经名动天下、道法无边,一剑指天、一力破魔的剑主尧。
“后悔吗?”穿着黑色毛皮大氅的修士喝了口烈酒,盘腿坐在浮石上,对眼前面色沉静的剑主尧道,“那些人我全杀了。”
剑主尧神色微动,清冷的眼抬起,动了动唇;久未言语的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不必如此。”
“……哈。”来者又喝了口酒,“管他为何,我想杀便杀了,总之死光了。”
“剑主尧,出身大家天纵英才,少时遇魔,满门被灭。”来者低沉的嗓音缓缓念着剑主尧的生平,不出意外地看到面前的人手掌微微一紧。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拜入一小仙门,苦修剑道,手刃妖魔;却被魔界记恨上,一朝闭关,连累师门,被屠了个满山,又仅留你一人。”
剑主尧闭了闭眼,警告道:“阿朗。”
阿朗却没有停下,话语间尽是煞气与恨意,声音微微颤抖:“转投仙宗,勤练不辍,际遇不断;修无上剑道,炼一尺青峰……谁知名动天下、一剑破魔之后,竟会被仙宗反叛,剃了一身仙骨,断了三寸灵脉,占了无尽宝藏。”
“还剩这么一点磨灭不了的神魂与道法,”阿朗咬着牙,拿酒坛子磕了磕剑主尧单薄冷硬的胸膛,“被无数断魂链汲取着,成了仙宗历练子弟的一处资源。师兄,你不恨?”
剑主尧慢慢抬手,腕上的锁链喀喀作响。他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口,却只是淡淡道:“剑道破得了妖魔,破不了他人心中的魔。”
“我想护的,一个都没护住。”
“大道无情。”剑主尧抬眼,“仅凭我一人修此大道,救不了世。”
他轻笑一声:“如今我神魂俱损,你便是救我出去,我也活不了了。”
“那我便送你往生。”阿朗站起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师兄,你这辈子也不容易。”
剑主尧似是想起来点什么,又笑了笑:“或许容不下我罢了。”
不论是这镜中轮回,还是外头的那个世界。
·
山风呼啸,裹挟着细碎的雪珠子吹来,硬生生把白驹的毛都吹厚了一层。
这是三生镜中的一场轮回。
当年青螟子为了用虚假的厄难“喂饱”肖尧的命格,这三生镜中的无数轮回都是怎么狠怎么来的。瞿朗随着肖尧一同入镜,却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非但没能一开始就陪在肖尧身边,还被三生镜拘在一具二流子修士的壳子里,意识时有时无地旁观着肖尧的动向,直到最终肖尧被无数断魂链锁进地下,他才有了控制自身行动的能力。
于是等瞿朗把自己从弱鸡练成大佬,好不容易有能耐冲破仙盟封锁找到肖尧的时候,肖尧已经没得救了。瞿朗愤懑地灌了自己一肚子酒,又是佩服肖尧道心稳固不黑化,又是心疼,恨不得爬出去砸了这三生镜。
最终也只能一刀下去,替肖尧提前结束了无尽的神魂折磨而已。
重入这道轮回,曾经肖尧的记忆就随着无数雪沙,一同将白驹罩了个密不透风。
肖尧的神魂如今正被白驹的妖丹牢牢护在里头,没有直面记忆的冲击,反而又一次脑袋空空地降临到这个轮回,懵懵懂懂地走上了上一次的老路。
……好在还没走太远。
穿过山川与荒郊,白驹站在路边抖了抖毛,踢踢踏踏地跟在进城卖菜的老农背后,浑水摸鱼地钻进了人类的城池。
都说萧府实数名门,上头有两代官老爷,当家的又是一代骁勇的武将,府中更有一个玉雪聪明的嫡子尧,年方七岁便已有了文韬武略惊艳众人的雏形。
这七岁讲的还是虚岁。如今年节刚过,家家户户门口的桃符都还艳红着,萧府嫡子堪堪够到七岁的门槛儿,算上来实打实的年龄也就五周岁出出头。
传闻中剑主尧七岁遇魔,说的应当就是这年了。
白驹踩着路边没化干净的雪,四足落下一连串梅花印,沿路循着八卦的群众话音,终于找到了萧府。
萧家不愧是名门望族,本家大宅气派得很。
这个轮回世界是后修真界的模样,人类国家的城池比后来的朝代要来得繁华得多,占地面积也广,箫宅虽然说是宅院,实际上更像是一整套宅院和园林。箫宅前前后后错落的屋舍有许多,就算住上百八十个人都空落落的。
这样一座宅院,当家的又是个将领,自然是少不了守卫之人的。
许多家丁都是有底子的,更有暗卫斥候守在隐蔽之处,于是白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后,决定绕到宅院后方,洒扫女眷的住所处掏个洞钻进去。
家丁斥候多为男性,女眷的居所到了夜晚多少有些不方便,再加上守卫力量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一只蜷在墙根的狗,白驹就顺利地借着夜色掩护钻进了萧家,又心机地重新掩上了狗洞。
于是,次日一早,嫡子幺的小院里,多了一只看上去又白又乖、就是有点大只的狗子。
惯常提着竹剑来院子里晨练的小豆丁肖尧,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与自己一般高的狗子,片刻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试探着凑近白驹的鼻子。
白驹看他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垂头驯服地嗅了嗅他家尧尧的手掌,便伸舌头舔了舔,趴卧下来求抚摸。
肖尧抿着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微微嘟起;他眼里亮亮的,写满了惊喜。
从小就是个绒毛控的样子。
“你从哪里来的?”肖尧小小的手掌揉搓着大白狗耳后的绒毛,他蹲下身小小声地与白驹说话,“你喜欢我吗?趁现在嬷嬷还没起来,我偷偷把你藏我屋里……同意的话舔两下?”
他摊开掌心,凑到白驹的嘴边。
要不是现在还是原形,白驹就要笑出声来了。
他家尧尧怎么这么可爱。
配合地舔了两下孩童细嫩的掌心,白驹蹭了两下肖尧的小腿,又把大脑袋往小孩儿怀里一怼,深深地吸了口人味儿。奶香奶香的。
肖尧严肃认真、鬼鬼祟祟带着狗子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
悄悄掩上门,肖尧才算是松了口气,蹲下来搂着大白狗的脖子小声问:“你饿不饿呀?我养你好不好?”
白驹立刻很狗腿地摇起了尾巴,对着小孩的脸舔了一遍,身体力行地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肖尧咯咯笑着搂住白驹的脖子,歪歪地躺在了屋里的地毯上。
冬日里的屋子铺上了灰白色的兽毛毯子,里头窝着个白生生水嫩嫩的小娃娃;白驹怼着人嗅着,把肖尧弄得直痒痒,胡乱蹬腿把鞋子都蹬没了,露出一双尚未经历过跋涉的脚丫子。小小的脚趾蜷着,透着一丁点儿粉色,像饱满剔透的多肉植物一样,可爱得紧。
白驹忽然停下了逗人玩儿的动作,小心地盘起身子,勾首把小孩的脚丫子塞到自己暖呼呼的肚皮上,两爪一搂,把肖尧捞进毛绒绒的怀里。
他的人类现在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崽子。
白驹眯起眼,大尾巴一摇一摇的。
他要把这个轮回里的肖尧平安养大。
在之前的那个轮回里,他家尧尧修的剑道没有错,道心更是极其稳固,也不是真的不可能保住他想要的东西,他就是缺了那么一点助力和时运而已……当初陪肖尧入镜的瞿朗这回不在,而白驹则成了肖尧在这个轮回里的变数。
帝命解封只需要把轮回重走一遍就行,也不在于非要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白驹便准备给自家小相公挡挡灾。
他不会替肖尧挡掉所有风雨,但是永远会提供一个暖融融的港湾。
尚且是个小崽子的肖尧被暖呼呼的毛毛糊了一脸,两手抓着白驹的皮毛抬起头,对上大白狗乌黑温润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开口来了一句:“我叫你白哥好不好?”
白驹轻轻摆了摆尾巴,舔舔小孩的脸颊表示同意。
如今天下三分,修真界大致分为仙、魔、妖三道,但是妖物在上一个轮回线里头基本没有出现过。
白驹觉得,自己或许更应该在这个轮回里混个妖王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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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狗:目标是把孤儿路线改成团宠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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