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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一更·番外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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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若翡顿生惊愕, 但他已有整整一十四年不曾与人说过话了,张了张口,竟然不知应该如何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古怪地道:“你为何知晓我唤作‘若翡’?你又为何想带我走?”

    虞念卿并不介意宋若翡语调古怪,亦未就此说些甚么, 只是据实答道:“若翡,我乃是修仙人, 略通易学,我为自己的姻缘算过一卦, 卦象显示了你的名讳,并指引我找到了你, 你该当与我执手一生。你若是不想走,我可留在此处陪你。”

    宋若翡惊愕更甚:“你定是算错卦了,我已于一十四年前身故了,你与我人鬼殊途, 我如何与你执手一生?”

    “无妨,我们便殊途同归罢。”虞念卿从未心悦过甚么人, 为自己的姻缘算卦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来见宋若翡原本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宋若翡一则并非女子,二则并非活人,他命定的姻缘为何会是宋若翡?

    但不知何故,他却觉得宋若翡甚是合他的眼缘。

    他见宋若翡情绪低落, 料想宋若翡或许想离开此地,才会问宋若翡愿不愿意随他走。

    “殊途同归……”这对于宋若翡而言,颇具诱惑力,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对虞念卿心动,但他想有个人能陪伴于他左右。

    “可我并非断袖。”虞念卿明显不是女娇娥,而是昂藏七尺的男子,宋若翡的身量不及虞念卿,但亦是男子。

    “一直以来,我未曾想过自己是断袖,但我可试试为你断袖。”虞念卿并不认为断袖有何不可,天地茫茫,能找到属意之人难于登天,是男是女有何紧要?

    宋若翡认真地问道:“倘若我始终无法为你断袖,你是否会抛弃我?倘若我为你断了袖,你是否能发誓一生对我不离不弃?”

    虞念卿亦认真地回道:“倘若你始终无法为我断袖,我们不一定非得做恋人,我们可做兄弟,或是友人;倘若你为我断了袖,我发誓一生对你不离不弃。”

    “好,我随你走。”宋若翡忽然想起一事,“我踏不出方圆一里,不能随你走。”

    “应当是你的坟冢与牌位在此处的缘故。”虞念卿发问道,“你的牌位何在?只消我带上你的牌位,你便能随我走了。”

    宋若翡摇首道:“我不知自己的牌位在何处。”

    虞念卿提议道:“我明日进城去,找间棺材铺子,为你重新做一尊牌位可好?”

    “你明日进城去,还会再回来么?”宋若翡心有忐忑,虞念卿乃是修仙人,相貌出众,且出身富贵,何必为他这个孤魂野鬼费心费力?

    “我为何不回来?”虞念卿张开了双臂,“我能抱抱你么?”

    “我不是人,并无肉身,你抱不了我。”宋若翡唯恐虞念卿反悔,并不想一再强调自己已是孤魂野鬼,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虞念卿微微一笑:“所以你容许我抱抱你,只是担心我抱不了你?”

    “不是担心,而是你确实抱不了……”宋若翡尚未说罢,已被虞念卿抱住了。

    他陡生恍惚,上一回,被这般拥抱是阿兄过世前,阿兄当时为了保护他,一直抱着他,这已是二十一年前的旧事了。

    原来活人的体温这样烫,好似能将他的三魂七魄烫化了。

    “你抱起来很舒服,犹如玉石似的。”幼时,虞念卿曾主动抱过爹爹,但长大些后,他不曾主动抱过任何人。

    宋若翡不愧是他命定的姻缘,这一抱他居然不想松手了。

    虞念卿的吐息在耳畔徘徊着,宋若翡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如今天气炎热,你才会觉得我抱起来舒服,待天气转凉,你便不会想抱我了。”

    待天气转凉,他大抵早已被虞念卿抛弃了罢?

    虞念卿含笑道:“我乃是纯阳之体,你可从我身上吸食阳气,待天气转凉,许你已吸饱了阳气,身体能暖和起来了。”

    “吸食阳气?”宋若翡觉得这虞念卿委实奇怪,竟然邀请他吸食阳气,“你不怕我将你的阳气吸尽么?”

    虞念卿笃定地道:“我认为你不会将我的阳气吸尽,我万一看走眼了,甘愿自食苦果。”

    “我若不是确定自己与你素不相识,定会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宋若翡寂寞太多年了,一个此前素未谋面的修仙人不过是对他说了些甜言蜜语,他便不可自拔地对其生出了依恋,实乃失慎之举。

    他告诫自己须得清醒些,绝不能沉沦于虞念卿的温柔当中。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温柔兴许与彩云、琉璃一般,弹指间,便散了,脆了。

    虞念卿笑了笑:“大概再过些日子,我便会对你情根深种了。”

    宋若翡不敢置信,一把推开了虞念卿,正色道:“我一无是处,不值得你对我情根深种。”

    与其被抛弃,自然是抢先一步推开对方为好。

    虞念卿再度将宋若翡拥入了怀中,鼻尖抵上了宋若翡的鼻尖,一字一顿地道:“你并非一无是处,据我所知,你连中两元,且你长着合我心意的眉眼。”

    宋若翡双目一黯:“你既然知晓我连中两元,必定亦知晓我的死因罢?”

    虞念卿坦白道:“我对你的了解其实不多,但我的确知晓你的死因。”

    宋若翡勉强笑道:“一个被爹娘嫌弃,被爹爹打死的孽障自然是一无是处。”

    “你爹娘偏心,不懂得珍惜你,并非你的过错,但我会好好珍惜你的。”虞念卿警告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不然,我便要亲你了。”

    “亲我?”宋若翡一下子怔住了。

    “对,亲你。”虞念卿指了指宋若翡的唇瓣,“你想被我亲么?”

    宋若翡坦诚地道:“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被你亲。”

    虞念卿松开了宋若翡:“待你想被我亲了,我再亲你罢。”

    “嗯。”宋若翡颔了颔首,又问虞念卿,“爹爹快撑不住了,我是不是该躲远些?否则,我倘使不慎被黑白无常看见了,会不会被他们带走?”

    虞念卿给予了宋若翡否定的答案:“不会,这么多年来,黑白无常之所以并未将你带走,乃是因为你阳寿未尽。”

    “既是如此,我可以回去见爹爹最后一面么?”对于爹爹,宋若翡当然是心怀怨恨的,但爹爹快死了,他还是希望能见爹爹最后一面。

    “你想见便见罢。”虞念卿想换作自己是绝不会见杀死自己的凶手的,宋若翡过于善良了,但宋若翡想见,他不便阻止,以免宋若翡留下遗憾。

    其实宋父的阳寿应该尚有三十年,由于宋父亲手打死了宋若翡,沾了人命,得了报应,才会早亡。

    于是,宋若翡回了宋府,堪堪行至爹爹病榻边,竟目睹爹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后,爹爹的魂魄从皮囊中钻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地同爹爹打了个照面。

    他以为爹爹见到他会吃惊,可能会有一丝丝歉疚,岂料,爹爹竟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是否你害死了为父?”

    “我……”他正欲反驳,却被爹爹打断了:“不然,你为何阴魂不散?”

    爹爹说话间,黑白无常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用拘魂索捆住了爹爹。

    黑白无常朝着他的方向鞠了个躬,他不明所以,一侧首,竟发现虞念卿立于他身畔。

    显然虞念卿与黑白无常有些交情。

    虞念卿对宋若翡道:“别伤心,他不配当你的爹爹,你权当恶犬乱吠便是。”

    爹爹气得横眉竖眼:“哪里冒出来的黄毛竖子,竟敢……”

    虞念卿懒得理睬这杀人犯,催促道:“恶犬又在乱吠了,劳烦两位鬼差快些将他带走罢。”

    “仙君,就此别过。”黑无常话音落地,三鬼便齐齐消失了。

    宋若翡恍然大悟地道:“你竟是仙君,怪不得能抱我。”

    虞念卿生怕宋若翡生气,赶忙解释道:“我并未诓骗你,我素来认为自己算不得仙君,仅是一修仙人。”

    宋若翡莞尔道:“我并未生气。”

    “那便好。”虞念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一鬼一仙去了初见的山坡,说了一夜的话,颇有些相逢恨晚的意味。

    日出时分,宋若翡回到了宋府,而虞念卿则进城去了。

    虞念卿当然能变出牌位来,但牌位此物特殊,凭空变出的牌位并不具有容宋若翡的魂魄栖身的作用。

    虞念卿刚刚离开,宋若翡便紧张起来了。

    要是虞念卿不回来了,该如何是好?

    即使虞念卿是凡人,他亦配不上虞念卿,更遑论虞念卿并非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简简吟》,全诗如下: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菜样,飘摇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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