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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愁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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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疆眼角含笑,只见他身长玉立,翩翩而来,身旁的繁花绿叶尽沦为陪衬。他进了亭子便随意靠在柱旁坐下,低头看着郁华枝给他添茶,细碎的日光洒在她脸颊,略低垂的眼睫却挡不住那双清澈的眸子。

    想到这两年无法时时见到她,沈云疆脸上的寥落藏也藏不住,郁华枝纳罕道,

    “今日是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你说话,这可不像你。”

    沈云疆迟疑地开口,“七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郁华枝闻言忽地直起身来,“怎的如此突然?难道是北疆有战事么?”

    沈云疆摇了摇头,“眼下北疆并无异动,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与沈家结亲,将公主许配于我,因我不愿这桩婚事落到自己头上,只得自请前往北疆。”

    郁华枝秀眉轻蹙,“原来如此,其实这事我有所耳闻,那日父亲回来便同我提了,想着你定是不愿的。”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待两年后回来,庆佳公主兴许已经嫁人,疑难便迎刃而解了。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云疆定定地看着郁华枝,“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等我……好不好?”

    郁华枝轻笑,“我不就在京城,还能去哪?说起来也很羡慕你,我们女儿家不比男子,可得见大漠孤烟、小桥流水、山川平野、万里雪飘,大好风光尽可游历赏玩,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过日子。若我是男子就好了,四海为家,纵情山水,应当很是惬意吧。”

    一转头望着沈云疆,“我视你为至交好友,此去北疆,只愿你平安归来,北疆风沙不养人,可别成了个糙汉,到时候我可认不出你了。”

    沈云疆听此打趣,原本的种种离别愁绪稍淡,“我吩咐了鹤栖楼,若有新鲜吃食便往你这里送上一份,权当尝个乐子。要是在北疆得了有趣的玩意,便也给你捎回来赏玩一番。这两年我不在,你更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郁华枝啧啧感慨,“这可真是要议亲的人了啊,细心周到。待我有空便给你写信吧,你也把北疆的趣事说与我听听。”

    沈云疆不理她的打趣,其实就算她不提自己也会给她写信的。晚间一众好友为沈云疆设宴饯行,实在不好推拒,正巧郁卿川也来寻他一同前去,只好同郁华枝道别前去赴宴。

    宴上觥筹交错,沈云疆心中有事,三杯两盏下肚竟也微醺,郁卿川就坐在他旁边,两人相交多年,怎会不知的沈云疆有心事,

    “你说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如何做这般愁苦姿态。”

    沈云疆苦笑,“心中有所牵挂,怎舍得离开这么久……”

    恍惚间回想起旧事,那时他随父至翼州整兵,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里闲得住。听闻这个时节西南面山间风光正好,既有清泉湍流,又有翠竹环绕,禽鸟嬉戏,朝晖夕阴,便牵了马偷溜出府玩。

    行至泉边,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蹲在泉边往下够,一不小心便会摔进水里去,沈云疆瞧着心惊,生怕小姑娘脚下不稳,而她却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她原本握住的岸边树枝断裂,眼见就要落水,沈云疆一个跨步将她拽了起来。小姑娘惊魂未定,见救自己的是个陌生少年,便笑着道谢,“还好你救了我,否则我就成了落汤鸡了。”

    沈云疆看着这个小姑娘极为讨喜,便好奇问道,“这泉眼瞧着极深,你为何要冒险去泉边呢?”

    她一本正经道,“古人云‘水不在深,有龙则灵[1]’,我见此处清幽,想看看水里可藏着一条龙呢。”

    沈云疆笑得开怀“那你可瞧见了?”

    她耸了耸肩,无奈道,“自然是没有了,还丢了块帕子,好生倒霉。不过今日有你相救,说明我运道也还不错。”

    沈云疆看四周无人,有些奇怪,“就你一人在此吗?家中竟然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亭子,“我大哥同我一起来的,但他睡着了,我就自己看风景了。”

    沈云疆这时才看见亭子里睡了个人,瞧着好生惬意,不觉啧啧感慨,“你大哥心可真大,放心妹妹在泉边自己玩。”

    她毫不在意,“我这位大哥生平只一个爱好,便是睡觉,他常说‘人生苦短,当多多睡觉’,我都习惯了。”

    两人说了半天亭中的男子才迷糊醒来,她便道,“我叫郁华枝,这是我大哥郁卿川,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云疆同二人见礼,“在下沈云疆。”

    自此三人在翼州常相约出游,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回想从前沈云疆心中总觉温暖,看他如此神情,郁卿川也难得正色,

    “你对华枝的情谊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如今你的想法我已然知晓,只盼着你能遂愿。”

    沈云疆怔怔,“原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你。卿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看顾好她,她一向外柔内刚,我只怕她会吃亏。”

    郁卿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的妹妹我自会多加看顾,不叫她受委屈。”

    二人无言,唯有烈酒下肚,宴席之上,红烛摇摇,人声喧闹。待到烛泪尽干,早已人去楼空,杯盘狼藉。

    几日后的午间,宫外人声鼎沸,听取蛙声一片,而宫墙之内竟连知了都寥寥,乾元殿中更是连低语都不闻。

    肃穆的殿中,宣武帝正伏案批阅奏折,这位已在位十三年的帝王已近不惑,眉头深深蹙起,眉心已有了深深的川字纹,其眼下青黑不难看出朝乾夕惕。

    岁月不饶人,南征北战多年的君王已显疲态。侍从躬身入殿添换茶点,只见宣武帝起身盯着墙上的疆域图,看着元贞国以北的萧国。

    “萧国……萧国太子慕寒之,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萧国并无大的动作本就不寻常,如今沈云疆请旨赴北疆也好,他们父子朕信得过。”

    侍者微笑着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萧国有太子慕寒之,咱们的太子也是天资自然。”

    宣武帝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哄朕,太子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帝王之才,若不是只有他这个儿子,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将来局势稳定那还罢了,若狼烟四起,元贞国只怕……”

    听到此言使者噤声,不敢再提,“陛下这些年实在勤勉,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的叮嘱合该好好放在心上才是。”

    宣武帝叹了口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也只有你敢这么劝朕了。这两年总觉得力不从心了,真是老了……”

    默了片刻,宣武帝才复又开口,“这个疆域图还有一份,去藏书阁取出来送给太子罢,希望他能心怀天下,做个仁君。”

    侍者应声,“陛下的良苦用心,太子殿下会明白的。”

    也不怪今上如此忧心,现下人人皆道太平盛世,四境鲜有硝烟,京中权贵的生活仿佛飘在云端,颇有几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感。只怕也少有居安思危之辈,王公子弟皆醉心文事,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几个人有闲心分析局势。

    如今元贞国的太子魏齐霄于宣武七年册立,长久居于宣武帝之下心生怨念。不过要说这太子天资实在不高,即便宣武帝亲自教养,却始终难成大器,天生反骨,不服管教。

    众人皆赞宣武帝,却鲜少提起这位太子,也是人之常情,放眼将来,也不知是何光景。今上同皇后着急遴选太子妃也是为尽快延绵后嗣,且看孙子一辈或有堪用之才。

    这头侍者将疆域图送至东宫,入了殿门见太子魏齐霄坐在大殿之上,极有兴致地逗引侍从角抵,见一方倒下便连连称好,连宣武帝的侍从入殿都恍若未闻,直到走近,魏齐霄才抬眼看去。

    见侍者躬身行礼,魏齐霄轻哼,“温公公快起来罢,您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我怎敢让公公向我行此大礼。”

    温公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挖苦,面上并无不虞,只笑着答道,

    “陛下特赐元贞疆域图,愿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将来成为万民敬仰的仁君。太子殿下谢恩吧。”

    魏齐霄闻言轻笑,悠然从座上站起来,

    “多谢父皇恩赐,不过若说是仁君,千秋万代无人及得上父皇,我又如何敢与父皇相提并论呢。”

    温公公恭敬回道,“元贞国江山只有靠魏氏子弟世代勤勉,方有后话,天下万民自是期盼着今后太子殿下圣明公允。望殿下不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奴才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依旧躬身退出殿外,魏齐霄看着桌上的疆域图卷轴,烦躁涌上心头,随手一掷,疆域图便摔在地上,卷轴摊开向远处滚去,“人人皆称赞父皇乃千古一帝,圣德之下四境安定,海晏河清,有谁会想起来东宫还有我这么一个太子呢?”

    魏齐霄起身走向阶下散开的疆域图,双脚踩了上去,满眼狠戾,

    “将来待我即位,什么圣明公允,什么慎独勤政,我通通不在乎,我只要天下人皆不敢忤逆我意,我意即天下意!”

    [1]出自刘禹锡《陋室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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