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六章 纯粹
洪典吏再厚的脸皮，被人这样当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敲打也忍不住红了青、青了红，好比他内心的尴尬和怨恨。
“我是一心为了许姑娘好，也是为了天下黎民……”
许春妮懒得听他这套虚伪的“大道理”，转身就走，“我与洪典吏从无交情，就不劳您费心为我好了。洪典吏若是这么闲得慌，不如先操心操心你那妻弟，这大牢里的霉饭想来是真的不好吃。”
程士茂冷冷看了一眼洪典吏，“泰安知府？倒是忘了告诉洪典吏一声，泰安知府夫人是我的远房亲戚。”
万东来最后才走，“洪典吏，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可有些东西也得看自个的胃口如何能不能吃得下，若是吃不下活生生把自个撑死，又是何苦来哉？”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了洪典吏一人独坐。
面对着一桌子的残羹冷菜，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包间。
洪典吏手上紧握的酒杯举起放下举起放下，反复再三想狠狠掷下始终又是不敢。
这是仙客来，是万东来的地盘。
他就算是被人当成龟孙连番教训，也不敢发脾气。
洪典吏抖着手把手上的酒杯放下，旁的也就罢了，方才程士茂说了一句“泰安知府夫人是我的远房亲戚”。
他的姐姐只在泰安知府府上当个不受宠的小妾，程士茂只要一封信就能让他姐姐受尽打压。
当然了，他压根不担心他姐姐的日子会如何。
只是这么一来，本来就勉强攀上的关系只怕再难维系，泰安知府只怕也不会再替他出头。
难道说，这土糖方子这金山银山就要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飞过，他却只能眼睁睁就这么干看着？
仙客来楼下。
许春妮是苦主，自然要去县衙告官。
程士茂哪里放心，也要陪着一块去。
万东来倒是想跟着去，人家许春妮还不答应。
“万老板，今天的事多多麻烦你了，我也应该对万老板说声多谢。”
万东来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许春妮的时候，他突然有些紧张。
“没……没关系！许姑娘，你不必对我这样客气。”
许春妮看看他微微垂下了眼帘朝万东来福了福，转身上了马车。
万东来对她当然是有恩，可她连多余的表示都不敢。
说她无情也好，说她无义也罢。
许春妮心里明白，有时候无情胜有情。
她越是冷淡，对四个人都好。
看着许春妮冷漠的背影，万东来心头一点苦涩渐渐弥漫。
程士茂看看失落的万东来，拱拱手，“万兄，今天这桩事我处置的有些急躁，来日我再亲自登门赔罪！”
万东来回礼，“无妨。”
程士茂微微一笑，“万兄，我先告辞。”
许春妮如今在马车里，他自然不能再上马车，众目睽睽授人口实。
程贵牵了一匹马来，“二少爷。”
程士茂翻身上马，“驾！”
万东来孤零零站在仙客来的门口，半晌才叫了一声李掌柜，“老李，你亲自去一趟衙门跟我姐夫说一声。”
至于说什么，万东来没有说，李掌柜却心知肚明。
李掌柜又是心疼又是难受，“东家，您……”
万东来摇摇手，“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程士茂为了许春妮七情上面的模样，那一刻的程士茂完全不像平常的样子，他感觉若是他再晚一刻到，说不定洪典吏和孙有志今天就会血洒他的仙客来。
当时那一刻，他也扪心自问了。
若是今天换了他是程士茂，他会为了许春妮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吗？
在心里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莫名地有些迟疑了。
或许吧。
或许他会有那种豁出一切的勇气，或许他会任由迟疑和顾忌烧净他所有的勇气。
在对许春妮的这份心上，他的确不如程士茂纯粹。
那一刻，万东来承认自个的确是输给了程士茂。
不是输给了许春妮的选择，而是输给了程士茂的纯粹和敢。
万东来苦笑着拍了拍李掌柜的肩膀，“老李啊老李，你说我算不算作茧自缚？”
李掌柜耷拉着嘴，“东家，其实您心里自个最清楚。旁的我老李也说不好，只是我瞧着如今这模样还不如从前，从前许姑娘跟咱们还有说有笑的，可如今呢我看只比陌生人好些。东家，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
万东来心头一震，突然想起了从前。
从先的许春妮在他跟前毫不拘束，想笑就笑，想偷偷翻白眼就翻白眼。
可如今呢？
对着他的时候自持自重，多笑一分也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
怪许春妮吗？
不，该怪的是他。
他自以为自个的欢喜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心底还有些难言的幽怨和哀思，却从没想过对于一个不欢喜他的人来说，他的这份欢喜更像是负担或者说是累赘。
万东来心酸又苦涩，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
“老李，去年咱们仙客来赚得银子不少，比往年还翻了至少三番，你这工钱还没涨是我疏忽了。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涨你三十两银子的工钱，你看可成？”
李掌柜许久没见万东来笑得这样舒畅，眼睛一红，“怎么不成？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谁也没有再提许春妮，默契地仿佛先前就没有提过这个人一般。
万东来笑笑，“那你接着忙，我回家念书去。”
李掌柜顿时笑的一张脸好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哎！东家您安心念书，酒楼里的事都有我操心，您就放心吧。”
万东来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很久了，他没有这样轻松过，一直皱成一团的心终于舒展了开来，胸口堵着的一口气也终于能吐了出来。
以至于，他压根不想坐马车回家。
只想就这样走，大步的走。
他还是欢喜这个人，这份欢喜是他此生独一无二的秘密。
这个秘密，会让他想起时嘴角微弯，而不再是心生遗憾又或者是难以释怀。
从前说放下，那只是骗自己。
今天的他，是真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