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忆（中）
不知何时，天突然亮了，门外也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动静。是舅舅他们回来了，要开始准备去殡仪馆进行下葬的事宜。
孙岚若一捧凉水冲洗脸颊，看着通红的双眼，闭上的眼眸，强行压下悲伤。等所有人都简单打理好自己后，她学着大人的举动，小心翼翼的绕开外公去世的屋子，拎着纸钱，头也不回的搀扶这婆婆远去。
上车，又是一场漫长的寂静。
许久后，孙岚若看着泪流不止的婆婆，忍不住上前将婆婆的脸揽入怀中，怔楞的望向车窗，静默无言。
风景什么的，丝毫没有在她无神的双眼中留下任何痕迹。好似世间的色彩，突然就失去了颜色，黑白一片，了无生机，就如同她现在的内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停稳，大人搀扶着婆婆下车。她也强撑着酸软的腿，往下走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大的殡仪馆，黑白两色，抬头有个大大的横幅，门框两边是思念不舍亲人的挽联。具体是什么她的印象已然模糊，只记得外公的所在地是在进门左手一个偏室中。
外面还坐着不少人，手中或者脚边都有些许乐器。应该是吹乐的人们，具体她太小了，也不懂这些习俗。更何况她也没有经历过几次这种情况，奶奶在她出生前就走了，爷爷走的时候她才几岁，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只决定那段日子天空都是黑色的，哀嚎一片，爷爷也没有任何反应，不再会回答她的话语……
而且秣陵和濑渚的习俗好像还不一样，连妈妈都无法插手，静静的看着姨娘还有什么姨婆在安排。
场面有些忙乱，姨娘也是第一次经历，时不时去问问姨婆。
孙岚若放下手中的纸钱，一时间也不知该干些什么。想去看看外公，却被拦在外面，说时辰没到，等会再去磕头。
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先要由家中男性去上香，磕头喊话，之后才是配偶，长女，最后才是次女。不幸的是孙岚若的妈妈是次女，所以只有听从安排的份，最后再去。
濑渚算是乡下吧，反正这时候孙岚若才发现原来是真的很重男轻女，她连给外公上一炷香的资格都没有……
傻傻的站着，透过窗户和门，静静的望着那个棺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世界之大，却觉得如此冰冷，怎么就走了呢？
发着呆，突然被姨娘喊住，要她去打点热水过来。等会要陆陆续续的来人吊唁，是要请他们喝糖水的。所以要很多热水，姨娘太忙了，没法□□，就盯上了她这个大闲人。
孙岚若倒是很乐意，能为外公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悲伤的情绪也好。
于是一手两个温水壶，奔向了大门口的开水房。
灌满热水后，重量增加了不少，无法做到一次四个，干脆分为两次来。过来的路上也不空手，再拿四个空的温水壶。就这样越攒越多，来来回回愣是把走廊占据了一半。
看着越来越多的水壶，姨娘也不经头疼，赶紧制止孙岚若还想继续的脚步。表示该去磕头了，然后作为孙子外孙女中的外孙女，安排去帮忙烧纸。这烧起来是有讲究的，要求火一刻都不能停歇，有空最好还能帮忙倒点水。
原本算是哥哥的活，但哥哥离的有点远，没法在昨天晚上赶到，只能等到今天中午。于是孙岚若开始一张一张的烧纸，眼都不眨一下。
后来舅舅看她通红的小脸，有些不忍心，道：“舅舅要忙着招待前来吊唁的人，安排一个个磕头，没办法时刻注意香。若若啊，你正好在门口，烧纸的间隙帮舅舅看着一点，眼看香不多了就喊舅舅。舅舅再点上一支香啊！这香可是不能断的！”
“好。”沙哑的嗓音响起，于是孙岚若更忙了，烧纸的间隙再不停的转头观察香的状况。
发现快没有就赶紧洒下一大半纸钱，然后四处找舅舅的身影。
两人配合默契，香一直在燃着。
偶尔舅舅人不在附近，也由舅妈顶上，帮忙点个一支。但是除此之外仍然没有姨娘插手的余地，更别说妈妈了。她突然深刻明白，为何乡下老人总说没有男孩就要绝后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偏见，但就算是为了她最爱的外公，她将所有的吐槽欲望埋下，只想让老人走的安稳一点。
于是她守在老人棺材门外，就在那个元宝状的铁炉跪了一天。含着热泪一刻不停的烧着纸钱，眼泪往往没有落出眼眶就被蒸发，脸颊被热的有些发干。喉咙从原先小声的念叨外公，变成沙哑的说不出话，最后干脆默念。
她没有去喝上一口水，也没有在意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是专注的，认真的做着她正在做的事情。
就那样一直跪着……
中午哥哥来了，也烧上了些许纸钱，然后离开。孙岚若不清楚哥哥去向，也不在意，仍然专心的烧着纸钱。
倒是姨爹有些看不过去，走来一起帮忙，时不时教导如何烧的更快更透彻。一只手抵着一堆纸钱，另外一只手在纸钱和手的中心那么一转，纸钱就像开了花似的，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圆形。
然后姨爹捏住纸钱的中心，将一角伸向火堆，一下子就点燃了。然后孙岚若发现每个纸钱都能烧着，烧的很是特彻，时间也要比一张一张来的长，完全可以乘着着些时间喝口水。
但她却做不到姨爹这样举重若轻，折腾好久也就几个像个样子。
不过也给她了些许喘息之机，有时间去喘口气。
毕竟纸钱再好也是有些烟火气息的，很是呛人。待到中午，还要轮换的去吃席。
等吃席回来，姨爹接过烧纸的活计，打发孙岚若去穿上孝衣。
作为孙子辈，她和哥哥需要点上红点，头披红毛巾，在鞋子上贴上白布，点个红点就好。倒是比大人穿上外套再搭配上不同身份的腰围毛巾，孝花。之后换上白鞋子，或者用白布贴成白鞋子要简单一点。
然后孙岚若就继续上午的活计，烧了一天的纸钱。
等吊唁的人陆陆续续来齐，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一天晚上是老人的儿子和女婿们守的夜，女眷们都睡了个不是很安稳的觉。凌晨四点起床过来接班，准备下葬的最后仪式。
只见姨婆念叨着听不懂的方言，唱着悲伤又快速的语调，安排人们一个个上前。哭嚎着磕头，喊着老人的姓名，献上吃食和纸钱，最后拿水撒着花圈……
从儿子到女儿，一个个都是极其讲究的。
只是大都都有长女的份，次女却只能看着，磕个响头，其他再也没有。
习俗古怪又奇特，但却没有人反对。就连一生好强的妈妈也没有说什么，连丝毫不高兴都没有，有的只有悲伤。
孙岚若却是一愣，在国家以前规定的独生子女政策下，她还真的没有受到这种待遇过，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心里有点不知道如何形容，却又没有资格去提出疑问。她沉默着，静静的看着，按照规矩抱起童男童女的童女，按着大人的吩咐前进着。与老人道别，默默目送他进入焚烧环节。
渐渐的也想开了，反正国家也开放了二胎政策，她又何必自找烦恼？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既然无法违逆规则，只能自己强大，争取在她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没有人来指手画脚！
而且秣陵的规则说不定也不一样呢，反正自己的父母自己来养！
是的，她在担心妈妈和爸爸，她家就生了她一个，如果也这么重男轻女，她该怎么办？
但也只纠结了一瞬，时间还早，她选择不为难自己。
然后就是大人们哭嚎着，绕过偌大的殡仪馆，朝着焚烧出口去了。
一路上，好多人家在哭嚎，都是有人去世的。在这里，没有喜悦，只有悲伤。这里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点，就连风吹过，也是微凉的……
已经哭了太多，以至于悲到极致，再也哭不出来，说不出话的孙岚若，静静的望着眼前悲伤之极的场景。没有任何看法，只是默默上前，轻轻的搀扶起婆婆，然后带着她绕离了点人群。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没有言语，静默极了。
跟着大人们来到了殡仪馆的后面，那是一片大窟窿，底下燃烧这熊熊烈火。舅舅说是用来烧大物件的，还有两人用过的衣物之类的东西，等取完骨灰再过来。取骨灰的地点还在前面，不要停留下脚步。
于是又开始前行，只是走着走着，孙岚若突然感觉手上被微凉的水触碰了一下。她有些疑惑，转头看向婆婆，想要安慰婆婆不要哭了。却发现婆婆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眼里并没有含着热泪。
不等孙岚若反应，一阵水再次洒落，她抬起头，发现了水的来源。这是雨水！
是上天也在为外公哭泣，悲伤么？
不知怎的，孙岚若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怎么可能呢？不过是巧合罢了。
天气预报上也将今天有雨，之前没下是巧合，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孙岚若也没有多想，只是更认真的扶着婆婆向目的地走去。
大人们倒是有点怨念，下雨怎么好上山呢？对于之后要进行的安葬可是极大的不利，但吉时将至，谁也无法耽搁，只能祈祷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尽快结束。
然后众人顶着毛毛细雨，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