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主使
那个被卓穆尔从铁门中拖出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伦娜!
斯拜尔的惊愕还没来得及迸出被阻住的喉咙,原本就戍守在门边的两名卓穆尔之一便迎了上去接下了她,没等斯拜尔试图转动脑筋理解眼下的情况,就听另一位闲下来的卓穆尔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转头张望了一下铁门后光线昏暗的门洞,用一种隔着一段距离仍能听出恭敬的语气对那位稍有年纪的卓穆尔道:
“劳烦您亲自出手了莎特蕾莎夫人,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被称为莎特蕾莎的那名卓穆尔带着几分厌烦神色,伸手掸了一下袖口裙角处沾染得不甚明显的灰土,过了片刻才回应说:
“没什么值得提及的,她就是个四阶,不过是靠着几块铭了术式的成色不错的宝石才放出了几个二阶以上的魔法,没什么好紧张的。她那种现成的一次性结界根本没有后继,她也没有成为后继的能力,只要一次施以其承受极限以上的攻击——”她慢条斯理地最后整理了下袖口,眼中满是清晰可查的蔑色,“——就如同是纸糊的。”
“您说的是,”提问的那名卓穆尔小心地赔着笑,“是我们见识不足反应过激了,这才麻烦您特地跑了一趟。”
“算了,”莎特蕾莎神情漠然地盯着袖口上那枚银镶玉髓的袖扣,“……这种状况下,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那名卓穆尔又笑了笑,两人随即不再说什么。
“……是莎特蕾莎夫人啊,没想到她亲自来了。”声音响起后斯拜尔迅速转头,就见原本留在树上的杰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远远地望着那位冷然立在阶上的卓穆尔,语气似乎畏惧与向往兼具着。
“你认识她?”强捺下心中愈发浓重的不安和疑惑,斯拜尔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杰戈。
“怎么可能,”杰戈的声音愈发古怪了,“莎特蕾莎夫人可是一阶啊!”
一阶!斯拜尔瞬间寒毛一竖,彻底打消了前往询问或者稍作辩解的念头。
那可是一阶!世界范围内也只有一千名上下的一阶!世家出身的一阶!
从生下来到现在,他都不认识任何一个活着的一阶!
“我只是听说过莎特蕾莎夫人在夜风之城掌罚,是听,呃,”杰戈翻着眼睛想了想,“应该是我堂哥的姨妈的表姐说的,她们一家好像除了小儿子都在几年前迁来了湛蓝之城,只有小儿子压在三十岁那年时成了二阶,勉强留在了夜风之城,莎特蕾莎夫人算是他的上司了——据说城庭内触犯族轨刑律的人都要从她手底下过,她带学生的方式听说也很残酷——不过能被她选上的,基本都在二十五岁之前成了二阶,甚至还有一阶的呢。”
“这样的人放在其他世家等同于位居长老吧?”斯拜尔在骇然之余忧虑更重,“她怎么会下到湛蓝之城!”
“这谁知道,”杰戈往伦娜被拖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八成是她又为了钱干了什么蠢事吧……莎特蕾莎夫人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在这种情况下,谨慎是应当的。”
斯拜尔一时无言,他还记得在林中跋涉找狼的那几日他们所谈论的,在大半雪狼死亡,两位高位的爱丽丝,甚至其中还有位原本是达伊洛于西恩特深林之内一死一重伤的当下,据此认为城庭已经不再干净的爱丽丝跟卓穆尔们,正无可避免地神经敏感着。
他有心为伦娜辩解几句,张口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不太整齐的脚步声也是在此时从身后传来,两人回头看时只看到一道白影从旁冲过,落后几步则是一路跟来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齐里,镜链也随着跑动哗哗响动。
“你——你怎么过来了?!”斯拜尔赶忙把险些被一块翘起一角的砖石绊倒栽在地的齐里拉到自己这边,压低了声音问着,“你这个时间不该是在跟着教习上课?!”
齐里花了点时间喘匀了气,有点忧虑地望了一眼那道正在跟拦在建筑前的卓穆尔们交涉的白影,然后才略有磕绊地小声说:
“今……今天教习们因为要对秋季参与评定的名单统计审核,就提早下了课,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正好看到伦娜姐姐正在跟一个卓穆尔模样的陌生人争执什么……”他有点心虚地瞟了杰戈一眼,“就,就跑去把提斯哥哥找来了……”
杰戈果然冷笑一声。
“你还真是个好心的。”
“好了。”斯拜尔皱着眉头阻止了原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杰戈,这个原因倒确实是他们没想到的,他跟杰戈两个一个在前年秋天一个在去年春天通过了三阶评定,因此之后对三阶评定都是不再上心的,而齐里跟被他叫来的提斯的住所离这里确实不太远,他们两个的家境比斯拜尔和杰戈稍差一点,每个家庭能占据所在建筑的半个或者一个楼层,不同的是提斯家住这附近已经有两三代了,而齐里则是因为他那酗酒的父亲败光了积蓄,在五年前才搬过去的。
而这时候提斯似乎也终于交涉完毕冲破了卓穆尔的封锁,正在急切地跟阶上的莎特蕾莎解释什么。
“……这不会的,莎特蕾莎夫人,伦娜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莎特蕾莎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完全没认出来眼前人是谁,直到先前向她询问楼内状况的那名卓穆尔靠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说:
“预收队的提斯,是过世了的罗德勒斯先生推荐来的。”
莎特蕾莎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面上只勾出一个克制的冷笑说:
“是不是误会,等一会儿里面人把赃物整理出来再说,你既然和她相熟,就该知道她家境如何。”
“赃……赃物?”提斯立时就有些张口结舌。
“是啊,”莎特蕾莎漫不经心地说,“金币金条,更多的还是各式的珠宝,堆了小半张桌子和好几个抽屉呢,我拆她结界的那点时间,应该不够她销毁太多。”
提斯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扭头望向楼旁的榉树下,树荫里另两个卓穆尔正各反绞住神志不清的伦娜的一条胳膊,而在她凌乱垂下的黑发的间隙里,隐约可见她颈项上泛着点点此前未见的幽暗深绿的光泽。
莎特蕾莎不再理睬提斯,她沿楼前阶梯缓缓向树下走去,而先前将伦娜拖过去的那名卓穆尔见状,赶忙从另一名同伴那儿接过一个朴素无饰的灰色瓷茶杯,将里面已然凉透的、不知是水还是茶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泼到了昏瘫在地的伦娜脸上。
魔法师的体质本就比常人多少强横,加之先前莎特蕾莎有意收了手,迎头的凉意之下伦娜像条濒死的鱼般挣动了一下,旋即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似是终于完全清醒了。
好巧不巧,映入初醒的她的眼帘的第一幅景象,就是楼馆的黑色大门之内,有几名抱着她分外眼熟的盒子的卓穆尔正往外走。
“不!!”她猛然发出了骇人的怒吼,整个人如一头被激怒的雌狮般猛地向前扑出,但反绞住她双臂的那两名卓穆尔都不是吃素的,早在她之前挣动的那下,两人就已将她死死扣住,在肩膀几乎要被掰折的剧痛之下,她最终没能挣脱,只被按在地上用脸颊贴着庭院的泥土,而朝上的那只眼睛仍竭力望着那些在阶前依次摆开的箱子,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哧哧粗喘着。
莎特蕾莎也在此时施施然行至她的面前,稍稍抬了下手让两名压制着她的卓穆尔略略放松,至少不要把她的脸按在地上,那样她是没法把话说清楚的。
伦娜仰起头来死死盯住面前的莎特蕾莎,或是她身上那身卓穆尔的制服——那是她此生的可望不可得。
今天之前不能,今天之后更是不能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嗯?”莎特蕾莎侧过身子给她展示了下那些仍在搬进搬出的卓穆尔,成堆的钱币和珠宝在阳光下金光烁烁,也引得不少原本被赶走的奥伦泽们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悄悄回来围观了。
“那是我曾外祖母留给我的!”她用嘶哑的声音咆哮说,“你们有什么资格——”
“资格?”莎特蕾莎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再度露出一个满载嘲意的笑容,“凭你姐姐把自己卖给了个弗尔特斯的老家伙也没凑够钱把你从这地方捞走可有资格?凭你的窃狼已经被托夫里斯通缉数周现今半死不活地落在城庭手中可有资格?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只凭我们是奉命行事的卓穆尔,可有资格?”
“我曾外祖母是爱丽丝!”她愤怒地仰起头来似乎是想要起身,当然在两名卓穆尔的压制下未能得逞,“——光凭卓穆尔根本证据的指责,没有资格审问我!你们——你们怎么敢清查爱丽丝遗留下来的财产,你们没有这个资格!”
“我说什么来着?”杰戈闻言稍稍往斯拜尔的方向侧头,笑容里同样满载辛凉的嘲讽,“她还做着重回云端之城的梦呢——连提斯她都未必是真心看上,不过是暂时好用而已,更何况是你了。”
斯拜尔远远地望着少女向来姣美,如今却只有疯狂与狰狞的面容,除了叹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动作。
莎特蕾莎似乎懒得继续同一个偏执的疯子费口舌,只跟旁边的卓穆尔摆了下手示意自己这就回去了,这边拔了她一个,整个城庭的清查却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混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至新狼主的诞生,不,甚至新狼主的诞生都不会是混乱的告终,她漠然想到。楠焱的继承人已抵达学院数月,在她位至尊极之前,在她能率领众家冲破黑噬再度凝结于头顶的阴云之前,混乱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她没必要也没空闲去跟一个四阶去争辩什么“资格”。
“卓穆尔不够资格?”一道来自少年的嗓音却在此时于湛蓝之城的一角响彻,不仅让已然转身的莎特蕾莎停步,更让或明或暗在旁围观着的奥伦泽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我,是否有这个资格?”
少年轻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