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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王缄·墨忆之章·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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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塔莉·帕波维尔萨跑过灯辉与树荫交织掩映下并不那么明朗的小径,温热的泪水从她用力掩住口鼻的指缝间隙流淌下来,被寒凉的夜风一吹,变成几乎有些刺骨的凉意。

    她只顾着跑——跑到没人看到也没人注意的角落去,自她有记忆来几乎就没有再哭得这么狼狈过,哪怕因为言行失矩被母亲狠狠责罚,哪怕穿着高跟的舞鞋把脚踝扭伤红肿到仿若隆起的山脊。她总是坚信着的,坚信自己的未来总会是光明的,她是岩盾城帕波维尔萨家族的女儿,就算不是最受重视的长女,她也是最得父亲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帕波维尔萨家的女儿们一起出现在来客面前的时候,她甚至永远都是比长姐更亮眼的那一个——

    母亲的不喜不算什么,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岩盾城,公爵家长女们的小圈子不接纳她也没有什么,她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公爵夫人甚至亲王夫人,让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小姐们后悔没有早点巴结她,没有成为最年轻的高阶祭司也没有什么,比起那些只是为了嫁到更好门第才来做祭司的女孩儿们,她本就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过往更添几笔荣光而已。

    就快了……就快了,仪式的前夕父亲托人递话到了埃利萨,她的婚事已经有了好决定,尽管对方暂且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公爵继承人,但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父亲在信里嘱咐她一定要盛装出迎,好让人们看看帕波维尔萨家最优秀的女儿究竟是如何容形,为此她甚至翻出了那对小心珍藏的红宝坠流苏耳坠,那可是她的姑妈从凌瑰购得的珍品,她所有的首饰都难以与之比及,比起频频在社交场露面的长女,余下的女儿们无论是衣饰还是珠宝都不可能有那么精细,就算是宝石商人上门,父母也总要先为长女考虑。

    但是阿黛尔姑妈不一样,她是父亲的妹妹,跟自己一样不是帕波维尔萨家的长女,上面有个年长自己几乎十岁的姐姐,只是那位大小姐自小就是在汤药罐子里泡大的,刚刚成年就匆匆嫁出门去,孩子还没落地,她先在产床上咽了气。之后的祖父就把目光投向了作为次女的的阿黛尔姑妈,而阿黛尔姑妈的红色折扇至今仍是一众夫人们仍会不时提及的话题,她最后嫁入了贝里奥斯家,比病弱的姐姐更给家族助益。作为次女成长起来的贝里奥斯夫人对有着同样处境的娜塔莉格外疼惜,每每回到帕波维尔萨家族时都会单独给娜塔莉带来亮眼的珠宝和衣裙。人们都说娜塔莉长得像阿黛尔姑妈,她们都遗传了帕波维尔萨家族那样耀眼的红发,就像北方原野上耀目的罂粟花海一般令人心惊。

    她怀着心底的激动戴上了姑妈送给自己的耳坠,虽然出门前就被大祭司曼雅拽掉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珠宝舞裙不过是给淑女容色锦上添花的小玩意,就算她穿着祭司的白袍出现在舞池里,从父亲的身边走向那个年轻人的一瞬,她仍确定自己看见了那人眸底动摇的光芒和欣喜。

    真像是做梦一样啊……她被面容英俊的年轻人拥着,在父兄的注目下旋转在王城的舞池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们的身上,深夜无人的宫殿镜前苦练的舞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的每一步都坚定而凌厉。

    不被重视的次女经过努力,在盛大的夜会上被遇见的少年一见倾心,那样完美,像是小说里面才有的剧情。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她被自己的泪水呛得咳嗽起来,咳到眼前发黑腿脚发软,最后扶住了小径边的花架才稳住了身形。

    少年的一掌击碎的不只是她的梦境——她摸索着坐到廊下的长凳上,用尽全力把溢出眼眶的泪水统统憋回去,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她将来可能就要过上在贵族圈子里并不罕见的那种日子,初婚的前两年在人前装摸做样恩爱眷侣,待到为夫家生下可以作为继承人的儿女之后,便日渐割离。丈夫不断在各家的舞会上猎艳,情人的数量加起来可能比服侍他的女仆还多,饱受冷遇的妻子一面管理家事一面忍受社交界的嘲笑代替家族出面,最后在晚年搬到乡下的庄园里去。

    太可笑了……他们甚至还没有订婚,她却已经望见了自己今后几十年的命运。

    还有转机。她恶狠狠地用着白袍的袖角擦掉面上横流的泪水痕迹,他休想就这样毁掉她的一辈子……他们还没有订婚,还有的是转圜的余地。

    她站起来理了理显出些褶皱的袍角,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迈步走出了白色花朵攀附的廊下。

    然而迈出花廊的那一瞬,扑面而来的寒风刮过她的额发,她怔了怔,一颗塞满了怒气的心脏也忽然冷冰冰地落回了胸腔里。

    不能悔婚……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韦德赛斯敢于在这门婚事还未昭告时就当着她的面去与其他的女孩子亲热,真的是因为全然不在乎这门婚事吗?

    不,不是的……

    他的神情,与其说是亟欲摆脱这门婚事,不如说是有恃无恐。

    他并没有说错,帕波维尔萨家无论是在家声,钱财还是人脉上都无法与琉蒂亚斯家族比肩,琉蒂亚斯的长子眼看没有几年好活,只要韦德赛斯一敲定继承人的身份,各家的长女都会紧着送到他眼前任他挑选,眼下还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不过是老公爵喜欢长女确实比较明显。但退一万步讲,就算韦德赛斯最后未能继承爵位,娜塔莉嫁给他也称得上是高嫁。

    爵位越高的贵族维持己身的荣光就越是艰难,开支只会一年高过一年,如果家中并没有人能够在御前得信,或是任职机关大臣,一味地入不敷出,迟早都会变成埃德林德家族那个样子。然而御前的信臣终究是极少数,国王也更青睐于那些背后家底不丰的贵族,因为他们更加忠诚……不少高阶贵族都走上了从商或者求娶贵戚的道路用以维持家声,琉蒂亚斯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帕波维尔萨家族曾经做过几十年的药材生意,但老国王撒手人寰前的一纸禁令彻底砸毁了他们的算盘,许多药材被列为禁药禁止国内流通,唯有的销路只剩了国外来的商队的小规模收购……对那处关隘征收过路费也是为此才不得已而为之,即使找到了新的出路,帕波维尔萨家也至少再需要整整一代人才能恢复元气。

    琉蒂亚斯需要这条路去东境,以击败众多因为无法支付路费而绕道的商队,如果韦德赛斯能够拿下这条路,他成为公爵就是十拿九稳……但姐姐是珍贵的长女,不能在这样尚有不确定因素的地方冒险,但如果像其他家族一样等到局势明朗后再递出橄榄枝,以帕波维尔萨如今的状况,他怕是很难领情。

    次女……就是需要在这个时候起到作用的,特别是那些得到宠爱,甚至比长女出挑的次女。

    娜塔莉的身形忽地有些摇摇欲坠。

    她从记事起就在学着讨好父亲,用以换来妹妹们分不到的衣饰珠宝,这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父亲怎样也算是了解,她清楚如果在自己的幸福和帕波维尔萨的家族利益之间做出抉择,父亲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家族的家主,他筹算的所有资产,都是在为了帕波维尔萨积攒后路。女儿纵使教养得再好,也不过是维系利益的工具,最娇艳的女儿固然会让对方更满意,但如果面对的同样是弃如敝履的命运,随便哪个女儿其实都没有什么差距。

    娜塔莉本可以用这样的说辞让父亲换一个妹妹嫁去,但她终究没有去赌的勇气,她终究只是一个受宠的女儿,父亲的宠爱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不敢想象自己没能在父亲最需要的地方派上用场之后将要面对的情境,更不能忍受自己最后的归宿还不如那些始终在自己面前黯然失色的妹妹。

    不能悔婚,她又一遍告诉自己,哪怕她的双手已经冰凉到几乎抓不住裙裾。只要自己始终是帕波维尔萨家最得宠的女儿,就算嫁给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夫婿,也不至于沦落到会被赶到庄园里的境地,如果注定无法在夫家被爱重,母家的看重只会变得更加重要。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去面对这段从开端就已望见不幸的婚姻,她必须要面对,因为她拥有的东西已经不起再失去。

    “娜塔莉?”少年温柔的声线响起,女孩怔愣一瞬后抬起头,路口灯映的冷辉下,只在礼服长袍外披了一件银灰色绒氅的少年站在那里,暗红色的瞳中透出忧色。

    娜塔莉愣愣地望着兄长一面脱了绒氅一面向她的方向走来,少年望着她呆愣的样子温柔地眯起了眼睛。

    “我见你去琉蒂亚斯家的马车那边这么久都没回来就有些担心,他家的侍从也说你没有在马车那儿久留,我就想着来园子里找找你,都做好打扰你们约会的心理准备了——”少年用绒氅把女孩裹了个严实,揉了揉她耀目的红发,向周围略略扫了一下,多少有点意外,“怎么,他没有跟你一起?”

    娜塔莉呆呆地抓着尚带着体温和熏香的绒氅边角,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突然失控了一般大颗大颗掉落下来,还不及少年讶然,娜塔莉便扑过去狠狠抱住了他。

    少年本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终究只能沉默着抚了抚她的额头。

    可曾自由?何曾自由?

    生在鸟笼里的雏鸟,永生永世都无法见识真正的自由。

    娜塔莉攥着兄长的胳膊,内心的委屈逐渐化成怒火和疯狂的嫉恨与憎意。

    她只是公爵家得宠的女儿,但她终究是公爵家得宠的女儿。

    “帮我杀了她,哥哥。”

    再次抬起头来的少女,声音冷静到她自己都为之惊奇。

    作者闲话:

    帕波维尔萨:papaveraceae,即罂粟科。

    ——清醒和理智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能力。

    p。s。才交了论文,毕业噩梦只过了一小半,手腕的伤也还没好,最近估计更新少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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