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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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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雾节首夜的谒见仪式持续到了月升东天。

    在达坦纳内外一众贵族们的亮相赠礼结束后,今夜的重头戏暂且算是告一段落了,预先安排下的侍从们从廊下步出,为厅中久候不耐的来宾们奉上甘醇的美酒,一些贵族借着这个时机乘车离去,而不急着走的那一些则留了下来,与素有交情或是值得结交的其他客人们寒暄热络。而厅中上首的烛光早在谒见结束后便被压暗了,黑纱覆面的先知在她的座椅上静静地端坐着,在确认并无异状后,招手唤来一旁听候差遣的亚伯,亚伯与琳会意,掀开石座之后的帷幕,一道送先知离场了。

    凯瑟琳泪眼朦胧地又打了一个哈欠,大有几分倒头就睡的意思,洛欧斐只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三人一行起身自是多少显出些动静的,他们离开桌案不出十步,其他世家的问候便围拢过来。

    “达伊洛族长这就要回去了吗?”杜德丝的女族长端着酒杯言笑晏晏,两个孩子正随在她的身侧,见到洛欧斐回望过来,一道行礼问安。

    洛欧斐点了下头,揽一揽身边的凯瑟琳,声音柔和。

    “茜娜有些困了,我先带她们回去休息。”

    “愿您好梦,”女族长微微举杯致意,向着两个女孩温和地笑笑,两个女孩同样回以见礼,洛欧斐便准备要带着两人走了。

    “夏格瑞瑟,道尔家族那边的人身边空着,你带莉莎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女族长将两个孩子向着七位伯爵所在的地方送一送,却在即将与洛欧斐错肩而过的时候,嘴唇微动。

    洛欧斐稍稍定了一下,夏格瑞瑟已然带着妹妹去到另一处人群中,而女族长则在走过的侍从那里放下了空的酒杯,端着温和的笑去同艾瑟斯家族的代表招呼。

    洛欧斐带着两个女孩从后门离开了谒见厅,侍从为他们掀开帘幕时他状不经意地稍微侧头,看到那两位穿着纹有暗紫色火焰徽饰袍服的拉比德正站在角落,并没有人上前攀谈套近乎。

    注意拉比德。

    她方才用唇形说。

    一旦出声就可能被觉察,就算差人传话也绝不靠谱,梦境的连结已被压制,谒见厅里最安全的,便是他们二人的心声。

    杜德丝一族专擅亡灵与思维魔法,奥嘉莉娅身居族长,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拉比德族长亲至也未必能够参透。

    至于他自己……

    那许是这世上最孤独且不被人觉察的回响,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它的异动,无论在现实里,还是梦境中。

    现下东域的乱局中,尚无人清楚拉比德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马车在积水的石道上缓缓跑动,窗外冷辉时明时暗,如昼夜交错。

    “莉莎。”夏格瑞瑟第三次扣住想要偷偷溜走的妹妹的手腕,有些无奈地说,“楠焱祭已经跟着达伊洛家的兄妹一起走了。”

    “我知道啦……”莉莎恨恨地甩着被哥哥钳住的手腕,并未如愿摆脱,不高兴地撅着嘴,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明天不是还有猎魔活动么?为什么非要急着在今晚呢?”夏格瑞瑟好声相劝。

    “人家是第一次见到其他世家的先知嘛,”柯蕾莎似乎更不高兴了,“而且明天的猎魔……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被好多人围着护着问东问西吧,哪里会有半点意思嘛。”

    “先知大人已经吩咐过了啊,”夏格瑞瑟更加无奈,“今年的猎魔不比往常,非世家成员二阶以下不得参与。”

    女孩哼唧了两声,显然是并没有听进去,旋即看到一旁道尔家族的来人频频递来的目光,眼睛一转,故意微微拔高了声音说。

    “哎呀,哥哥你看,这次雨雾节巴特蕾娅姐姐有事不能来呢,你不应该去问问她的近况吗?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呀!”

    “莉莎!”夏格瑞瑟登时沉了面色,一边张望了许久的道尔们听见了这句话,仿佛得到了近前的许可,纷纷堆着笑容就要上前,而柯蕾莎则趁着夏格瑞瑟不得不转身应对见礼的时候,提着裙子跑掉了。

    南珠理了理翻出些褶皱的裙角,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

    谒见结束后她便尽可能快地想要离开会场,无奈北芸郡主这个名头着实骇人,陈韶已是既定的储君,寻常人等不敢凑近攀谈,但她就不一样了。若是放在以前,只是一个外封亲王的女儿,她是得不到这样多的关注的,但自从哥哥于凌都皇城内被不明不白地毒杀,当今的皇帝便欠下洛王天大的人情。三月千秋节后,种种赏赐抚恤如流水一般送进洛王府里,甚至宫中还递出话来,要在南珠嫁人时特例将其封为公主,此后一生,都将荣享与郑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一般的份例。

    若要南珠自己选择,她绝不稀罕这个什么公主的名头,更不会想要哥哥去做什么太子——母妃讲给她听的深宫故事犹在耳畔,高墙深锁,谁人不知那皇城金尊玉贵,却是个真真噬人嚼骨的去处,母妃的三个姑姑在先帝在时俱入宫闱,一个得了半月荣宠便稀里糊涂地落了水,另一个女儿夭折郁郁而终,唯有小姑姑不声不响,谨小慎微才熬得一个太嫔之位,于别宫长守青灯。

    南珠知道自己将来无论是得觅良家亦或和亲远嫁,她此后的一生都再不是那个空担个郡主名头,承欢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家,达坦纳的雨雾节只会是个开始,她的路不过才刚刚起头。

    她摸出小靶镜来,借着马车外时时映进的灯火,以帕子擦了眉梢眼角里微微被汗水浸染的绯色,那般绮丽的色彩衬得她眉目傲然锋锐,却叫她陌生,更叫她厌恶。

    马车在早前的客庭前停稳,庭中灯火不明,看时一片荒寂。马车辘辘远行,雨歇时的冷风灌进她的脖子,令她微微战栗。她仰着头去看那扇黑石铸造的客庭大门,便是比洛王府的大门都要平白高出三寸,早间来时尚不觉得有异,现下里却这般陌生,也这般有威慑力。

    她咬一咬牙,终是迈开步子向前行去,即便她明白自己同那世家三人远远称不上有什么交情,更想不出有什么由头可以拉近关系,但她终是要硬着头皮去做的——若要问拉比德的罪状,就算有幸得了先知支持,没有旁的世家支持,也一样不行。

    南珠方才鼓起勇气,暗影里便步出一道纯素的白影,却是她在赛瑟丽茨宫时就见过的那名男性祭司,照旧是白衣白发,连眼瞳都是不似天生的纯素的白,即便是半身隐于影翳,仍旧叫人心惊不已。

    见南珠还要上前,亚伯眉头微蹙,微微抬起手来,示意不容通行。

    “陈小姐,”亚伯的声音冷淡且平静,“再向前便是世家的居地,不可通行。”

    南珠一惊,大有几分不可置信,只道,“但我从昨日到了城庭,就一直住在这里——”

    “——若是要说您的衣装行李,谒见开始后已有侍从代您搬到了那边去,”亚伯向着西北方向伸手示意,南珠早前游逛,认出那是众家聚居的一处较大园庭,但若是真要算起,比陈韶的居所还要低了一级,亚伯好似未觉察到她的不愉,仍旧心平气静,“若您担心找不到房间,在下可以帮您寻一位侍女引路,但无论如何,您于此处不合规矩,更是无益。”

    少女眉峰一挑,毫不退让地盯住亚伯那双令人久望不适的苍白眼睛,“你应当知晓,我与他们同行。”

    “在下自然知晓,”亚伯面不改色,“在下还知晓,达伊洛族长只是承诺将您安全送抵达坦纳王城而已,此外,您与世家再无旁的关系。”

    南珠喉中一哽,压了心头怒气,顺平气息后微眯了眼睛,“我却是不曾想到,随侍先知身侧的高阶祭司,也会拜高踩低。”

    亚伯却不以为意,甚至面上还生了些笑意。

    “何为高低,何为规矩,在下原想陈小姐出身北芸宗亲,理当清楚明晰,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你——”南珠面生怒气,而然还未及再说下去,不远处便有喧哗之声响起。

    “啊啊啊!我不是已经给你指过方向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啊!!”

    花廊垂灯之下,以蔷薇花型遮眼的女孩气急败坏地揪着自己的礼裙,而她对面静静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仍穿着谒见时冰蓝裹覆黑纱的礼裙,苍白纤细,于灯下几近游魂难寻生气。

    “我不认识路。”阿诗兰答得从容平静。

    “那你可以随便找一个过路的侍女啊!”柯蕾莎有些抓狂,“没必要一直跟着我啊!!”

    阿诗兰极轻微地偏了下头,“她们一看见我过来就立刻跑开了。”

    柯蕾莎几乎气结,跺了跺脚道,“我不管你了!我还有事做!你若非要跟着……随便你吧!”

    话音一落,女孩便灵巧地转了个身,不知用了什么奇异的身法,只几步迈出去,人就如同一片黑色的云絮,轻飘飘地落远了。阿诗兰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多余的变化,只如寻常一般迈步前行,她虽然步子不大走路也不快,但不知为何,就是那般挪开了一大段距离,跟着跑掉的柯蕾莎一道进到世家的客庭去。

    南珠轻哼一声,只出言讥讽说,“我瞧着王城里的规矩倒也并没有十分规矩,杜德丝家的小姐暂且不提,那位白津的公主,可就这么在祭司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亚伯垂着眼睛瞧了南珠一眼——他本就生的高,这样垂眼看一个小姑娘,无端便添三分蔑意。

    “现今白津算得式微,但终究同世家分庭抗礼过数个千年有余,而北芸建国距今不过数百年,如何能同白津甚至是世家等同提及?陈小姐——”他咬重了字音,“承宁公主尚且知道离开北芸后当如何自处,知晓自己的家国地位于东域究竟是如何境地,您同样贵为北芸皇亲,应当不会这般不知礼吧。”

    南珠精心蓄养过的指甲几乎刺进皮肉,只觉面上像是挨了一掌般滚烫,但她仍努力端着她不曾放下的架子,只瞟一眼亚伯道。

    “不劳阁下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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