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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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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不想仅仅因为这把剑就这样断言他的性格,但数个千年来的每一次应验,我都切实经历过。”赤鬼仍牵着楠焱祭在河岸上缓慢地走着,“我只能说,有些事情终归是注定要发生的,无论如何戒备,无论之前有没有提醒过。”

    祭抿了抿嘴唇,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

    两人就这样漫步过鲜红蔓延的河滩,向着无法预计着的前方走着,水流拓宽,由山泉似的清流渐渐成为小溪,再变成隐约见底的小河,最末最末,水面上腾起雾气,前景与身后,便都再看不分明了。

    “——就到这里吧。”赤鬼松了手,对着祭轻声说。祭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前方无澜无波的水面和白雾,又转过头去重新看着赤鬼的面容。

    赤鬼只是极轻微地笑了笑,掌心便腾起一道明金色的光火,原本攀附在他颈侧的龙纹骤然睁了眼,身形一动,便脱出红绸游入了他掌心的火焰中。祭正不解,就见赤鬼将手伸到水面的位置上,掌心朝下,那明金的火焰便如同什么粘稠的液体,缓慢地滴沥着。

    那种介乎魔力与物体的东西没入水中,再水下带起一痕不甚明晰的影,又极快地浮了上来,盘绕着凝定形态,熔成一只灿金的小舟。赤鬼伸手将祭抱进了小舟里,而他也跟着一步,迈上了小舟微微翘起的尖头。明明赤鬼手中无桨,船下小河无波,但那只小舟却照旧慢悠悠地动起来,向着白雾弥漫的深处行走。

    祭趴在船舷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在行舟带起的浅浅涟漪里,自己的形容支离破碎看不清楚,但祭仍旧在片刻之后慢慢觉出不对,映在水中的女孩明显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与自己垂在颈肩的晚烟紫长发绝不相同。而自己的衣衫上原有的徽饰提花在水中也毫无映现,仅是一片单调的白,再无余的颜色。

    她有些茫然地去看赤鬼,赤鬼仍旧是一身红衣,轻巧地立在舟头,明明此间无风,他的红袍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掀动,繁密层叠,如同扶桑倾颓,缓慢失掉颜色。

    那一瞬许是幻觉,似是什么画面从不可知的地方抽调过来,和立在舟头的赤鬼重合在一处了。在某个时刻她也曾和什么人在这样薄雾弥漫的小河上泛舟,她曾看着那人的黑衣如同被黎明吞噬的夜色般绽出一种夺目的白,那是层层叠叠的软绸和轻纱堆叠出来的裙摆,衬得那个少女如同被裹在雾气里一般——

    少女?祭闭了眼睛揉了揉额头,她不记得她曾来过这样的地方,更不记得曾与人在此泛舟,可是当她想到那些的时候,她便固执地知晓了那曾在船头摆渡的人,是个娇小且秀丽的女孩。

    小船轻轻摇晃,那时候和现在一般,也是在这条河上缓慢前行。

    白衣……她记得白衣,白色的衣装在这里似乎是某种特殊的证明,那个人曾与自己强调过这件事,反反复复,仿佛那是件极重要的事情。

    她扶着船舷想要站起来,抬头却讶异看见立在原处的赤鬼纹丝未动,然而那一袭艳红的衣袍,正由下至上,缓慢褪去所有红色的痕迹。就仿佛是那段出了偏差的记忆里某个被可以提及的片段,突然在眼前重新化为实景般。

    “这世间所有生灵精神最深处的”迷津”会汇在一起,最终通往梦境诞生之地。”赤鬼微微偏过头来,唇角挂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你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祭的心没来由地提了一下——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赤鬼能读到她的思绪。

    “不必怀疑,”赤鬼完全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被赋予了这项能力。”

    “你——”祭不由得震惊,“你真的——我是说……你可以——”

    “读心。”他轻声说,“不需借助摄灵术,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赠礼。”

    祭呆立原地。

    “这里是梦境、精神和现实的交汇处,一切的杂音与干扰都无法延伸到这里,就算我有意拒绝,也无法阻隔那声音。”赤鬼将双手掩在袖中,似是带笑,又似乎陷入漫长的回忆。

    “梦境是桥梁,甚至可以说是一面分割了两界的门,在现实中的我们脆弱无力,而在梦境里我们无不可及。”赤鬼轻声跟祭解释,“所有专擅精神的魔法师,都必须能自由地掌控自己的梦境,因为一旦在精神里出现谬误,梦境会是最后也是最安全的一个避风港,引导他们快速返回现实——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祭咬着嘴唇盯住赤鬼的衣裾,现下里已经全然看不到曾有的红色痕迹。

    “如果你真的特别在意这个——”赤鬼伸出手来掸了掸衣领,注视着祭,微微眯起眼睛。

    “她的原话应该是,”只有”王”才能在梦境中身披白衣,那是免于审判,更是身份的昭示和证明”。”

    祭微微一惊。

    “在梦境里流淌的河承载着众生所有被忘却的记忆,你曾来过这里的事,它们会替你记得,所以,你不必怀疑那个片段的真实性。”赤鬼微微垂首,艳色长发似乎被白雾冲刷,几乎看不清原有的颜色。

    “但是这里就是终点了——再往前,未被邀请之人与未持权能之人,不能于此长行。”他微微俯下身来,直视着祭的眼睛,“是时候梦醒了。”

    祭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抽身欲走的赤鬼的衣裾,赤鬼回头看她,眼神里有些莫名。

    “……我是知道的,是不是?”

    赤鬼怔住。

    “在记忆消失以前,我知道你是谁,是不是?”祭抬起脸来看他,眼角凝了泪意。

    不要为我难过。

    他曾经这么说。

    究竟是为什么……如此痛苦,如此酸涩,就算已经记不得,那种漫长的无力感,却仍旧这般明晰地存在着。

    “现在……还不行。”赤鬼蹲下身来,轻轻地令祭放开了自己的袍裾,他怜爱地看着那女孩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就那么呆呆立在原地。

    “这条路我是会看着你走完的,在你降生于世的那天,我就已经下了决心。”他捏一捏女孩的肩膀,面上仍挂着那种最惯常的、似是而非的笑意。

    “我会看着你做出每一个决定,而每个决定都会将你导向已经注定的终末,到了那个时候,你只要保证自己无愧于心。”

    他最后拍了拍祭的肩头,旋即掌心发力,祭未曾防备,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时光却像是在此间变得缓慢泥泞,在间隙里他看到赤鬼站起身来,已经被洗涮成银白色的瞳孔里,凝着某种无法付之言语的事情。

    “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他闭上眼,轻轻一语。

    女孩的身体化为漫天飞舞的明金色的翎蝶,向着浓雾深处的不可见之地飞去,末了,在边境之地散于无形。

    赤鬼久久地望着白雾深处,他知道在河川尽头,浓雾之后,有一座高塔,正是梦境之王的城庭。

    “还不是时候。”他像是劝诫自己,声音极轻。

    河川之上,无人回应。

    楠焱祭仿佛从一场漫长且疲惫至极的梦里醒了过来,诚明祠的厅堂里,凤首鼎炉已然不再喷吐烟气,她蜷缩着睡在软垫上,周围和她年纪所差不多的孩子们似乎也是刚刚醒来的样子,有的正歪歪扭扭试图站起,还有些正困倦地揉着眼睛。

    祠堂的大门似乎早被侍者们打开了,外界灌入的风卷去了堂屋里仅存的红烟残迹。耳边渐渐有了人们交谈的声音,午时的阳光透过窗纸影在地面上,仿佛那一切都不过是个混乱的梦境。

    她周围开始有人站起,有人已经跟着长老的指引向着门外走去,高台上楠焱释仍然坐在那里,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隐带了些怒气。一二四七四位长老都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因为隔着些距离,祭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楠焱殷如似乎在喊什么,大概是要得到剑的孩子聚集到她那里去。在走向高台的孩子里祭看见了楠焱宸和楠焱悦,离自己不远的楠焱轶似乎迟疑了一瞬,但也极快地跟了过去,祭不太确定自己需不需要一起,摇晃着站起时脚下一软,险些直接趴到地上去。

    一只伸来的手稳住了她的身形,抬头看时却是楠焱淳澈一袭白衣,他轻轻拍了下祭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似是示意,祭猜那许是不必的意思,道了谢后便转了身,复向着诚明祠的大门走去。

    她甩了甩头,极力驱散着脑海里的不真实感,看见珞走在前面,便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楠焱珞似乎是被脚步声惊动了,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去,看见来的人是祭,才像是放下心来般,唇角抿出一个脆弱的笑意。

    “……姐姐。”

    祭还尚未觉察出什么地方不对,便看到面色煞白的楠焱珞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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