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227章
到老宅时，老爷子已经在客厅等候。
“回来了，坐吧。”
林桑脱下外套，坐到旁侧的沙发上，笑道，“爷爷看起来比之前更有精神了，最近胃口怎么样？”
老爷子微笑着，“还是老样子，听说易家那孩子回来了。”
“是，昨晚找回来的，现在正在医院里养伤，易家的人都已经去了。”林桑看老爷子不说话，又笑道，“您放心，小菀还不知道，我们暂时不会告诉她。”
“好，你做事周全，一向是最让人放心的。”老爷子这才又露出笑容，“这孩子回来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把易家移交给他。一盘散沙，留着也没有用了。”
老爷子端起茶盅，慢慢地撇去上面的茶叶，“易家老五没了之后，他儿子接手了易家不少产业，前段时间染上了赌瘾，听说最近正在偷偷抛售手里的股份？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林桑笑了笑，也端起茶杯，“我已经安排人去把这事透露给杨家，这几年她的势头大不如前，吃了易家不少的亏，现在抓着机会，当然会大量收购。”
“你这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的那点儿小心思，在您面前哪儿够看呐，您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老爷子摇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这几年有你在，林家是如日中天，比我在的时候都强，你想做什么就放开了手去做，林家手下的那些人你也都知道，要调度用人的时候也不用客气，直接使唤他们就是。”
林桑笑道，“是，谢谢爷爷。”
“你们两个孩子也都不小了，尤其是清韶，都三十了，你们的婚事准备放到什么时候啊？”
林桑低了低头，既然已经得到了老爷子的默许，扳倒杨家就不会是件太难的事，易家现在和倒了没什么两样，等她动手之后，三大家族就能除去两个，到时候只剩下林家。
林家内部有不少她的人，反制林家虽然不是件难事，但她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势必受制于秦深。与其如此，不如先留下林家，一来做个遮蔽，二来也是个盟友，其他的等她实力稳固了再做打算。
她笑了笑，“清韶没主动提，难道要我先开口？显得我多迫不及待似的。”
老爷子大笑道，“你们两个孩子，他是怕你不愿意，又担心唐突了你，所以一直不敢提，只等你先松口，你倒是一直等着他先开口，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
片刻后，他收了收笑容，叹了口气，“比起小菀，这孩子是我亏待了他，自小我就要他挑起林家的担子，对他太严格，现在我老了，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只想看他高兴，可这孩子心里有结，也总难真的高兴，”他拍了拍林桑的手背，叹道，“多亏了有你在他身边。”
林桑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可怜他。她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没什么值得可怜的，但是他老了，人们看到老去的人，总是会生出没由来的怜悯。
老爷子又悠悠长叹一声，良久，才笑道，“人老了就变得唠叨了，说话也没个头尾，不啰嗦这些了，今天叫你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起身，去佛堂里拿出两个匣子，他打开第一个，取出里面的一只玉坠，“当年给你的护身符被烧坏了，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林桑看着那只玉坠，心里竟然霎时宁静下来。
她知道这坠子必然不是凡品，于是接过来，细细打量片刻后，她又笑着放了回去，“果然是宝贝，不过这样珍贵，还是放在您身边吧。”
“你戴着吧，前几天我去庙里，偶遇了当年送我护身符的那位大师，他说这是送给你的。”
“这位大师认得我？”
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个话题打住，又打开下面的盒子，是一对流光剔透的玉镯。
“这是林家祖上传下来的，族里的长辈们都认得它，”他将两只镯子戴到林桑腕上，“在林家，这就是皇帝的玉玺，将军的兵符，戴着它，将来清韶也越不到你前面去。”
林桑有些震惊地看向他。
“林家不仅是你的婆家，也是你的娘家。娘家人送你出嫁，总不能什么陪嫁都没有，别急着摘下来，你听爷爷说，”他按住林桑摘镯子的手，“爷爷知道，你比清韶强，他能守，却不一定能攻，把林家的未来交给你，我才放的下心，况且将来清韶如果欺负你，你也能有个依仗。”
林桑望着腕上的两只镯子，只觉有千钧重。
老爷子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刹那的感动后，更多的是疑心。
都说人老成精，他这几年又退出纷争，旁观者清，也许老爷子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和她为敌。
老爷子确实是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敏锐直觉，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人各有命，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回去吧，我要诵经了。”老爷子笑了笑，转身向佛堂走去。
他慢慢地走着，即使没有镜子，但他也能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步履蹒跚，白发苍苍。
年幼时，他曾在这走廊里嬉戏玩耍，青年时，他曾志满意得，意气风发地穿过这里，中年时，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失败，曾在这里送走一个又一个摇头叹息的生意伙伴，又在这里重新迎来他们。
这间房子见证过他们林家的起起落落，见证了他一生的兴衰荣辱，现在他已经垂垂老矣，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爱他的、恨他的都不能陪伴他，他爱的和他恨的也都无法带走。
人生一梦，虚虚实实，到头来又何尝不是一场空呢？
也许只有这座老宅，将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见证一代代人的成长与消亡。
他沉沉地叹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苍老了，手脚也都不听使唤了，连迈步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过了七月，老爷子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先是昏迷在老宅里，送去医院后，好几次都踏进了鬼门关，又都险险地救了回来。
林菀几次哭晕过去，林清韶当着人都强忍悲恸，背过人去也常痛哭不止。
林桑也觉得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难过什么，但时常无心工作。
这天下午，老爷子的精神稍稍好了些，几个人都围在病床前守着他，他睁开眼，环视一周，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氧气面罩。
“爸，这个不能摘的，等你好了……”林菀将脸颊贴在他手背，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泣不成声。
老爷子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又看向林清韶，指了指自己的面罩。
林清韶低下头，眼泪砸在青筋暴突的手背上，“摘了吧，小菀，爸戴着不舒服。”
“清韶……你……过来。”
“爸，”林清韶半跪在床前，望着自己的父亲，“我在。”
“对不……起，我……”
“我明白，爸，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明白你的苦心。”他通红的眼深深地望着床上这个苍老的男人，这个他曾经怨过恨过、现在却想尽一切办法留下的父亲，“我明白，我明白。”
老爷子缓缓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微上弯，露出一点笑容，“小菀……你要……要听你哥哥和林桑的话，不要……再任……性，不许你……和……和易遥……”
“我听你的爸！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她泪如雨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下这只断线的风筝。
“林……”
“我在，爷爷，”林桑轻声应答。
老爷子的眼珠慢慢转了转，又眨了眨。
林清韶站起来，将哭得快要昏厥的妹妹拖起来，暂避到了病房外。
“爷爷，你还有什么想嘱托的？”林桑握着他的手，想给这个将死的生命一点力量。
“我……我知道你……心……不在林家，”他气若游丝，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求你……别伤……别伤他们……给他们……一席之地。”
林桑望着他，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却哽咽着，“我明白，我答应你，你安心。”
“好……”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林桑转过头，朝门口的林清韶和林菀点头。
两人立刻冲了进来，扑在父亲身前。
老爷子已说不出话，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他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神情里充满了眷恋不舍。“你们……要……好……好儿……的……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慢慢地念着，缓缓地闭上了眼，举在空中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爸！”林菀哭嚎一声，晕厥了过去。
林清韶怔怔地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只是才一站起来，立刻又踉跄着跌倒。他拽着床边的栏杆，挣扎着想站起来，只是始终不行，反而呕出一口血。
“……清韶！”林桑急忙扶住他。
林清韶抬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是深不见底的悲痛，他张开嘴，却只能吸气，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终于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