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客
义结金兰后，惠嫔这一向更是对卫婵上心，十分地护犊子，在宫里凡是她能听到的对卫婵尖酸刻薄的言语，必然要直挺挺地顶上去，从后面迎上去说一句“本宫叫人缝了你的嘴1
久而久之，宫里便没人敢对卫婵不敬，惠嫔成功将她的刺安在了卫婵身上，变成了卫婵的武器。
皇后心里虽不喜惠嫔做事的风格，但却对惠嫔此举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她从小被父亲放在哥哥堆里一起培养，通达有余，却不谙那些闺闱小女子的心思，要她治理后宫，也有些捉襟见肘，如今惠嫔倒是以毒攻毒地替她将后宫流言压制得寸草不生。
那日惠嫔与卫婵给她请安，皇后虽好奇卫婵，见到后却也只觉得是个寻常女子，坐在那儿怯怯乖乖的，不觉得特别。现在她对惠嫔改观，连带着便觉得这得到惠嫔独一份垂青的小常在，定有她的独到之处了。
宫里与卫婵有关的传言各异，有说她别的什么都废，就勾引人天赋异禀，男的女的都吃她，有说皇上在她面前都不像皇上了，倒像个寻常少年郎，有说惠嫔在她面前也不跋扈刻薄，不过是个聒噪大姐…
皇后是骄傲的人，不会那些讨好人的把式，平日也是对她应酬客套的人多，不禁更加对卫婵更加好奇，另有一些羡慕。
一日她遣玉箸请卫婵来坤宁宫陪她用晚膳。卫婵茫然不知所谓，只记得惠嫔和她说过，“一个人要充分认识自己，才能找到最锋利的那把武器，好妹妹，本宫的武器是美貌和无知，本宫尽管着在宫里恃靓行凶，横行霸道，旁人只道我就是这样的，也不与我计较，你知道你的是什么？”
卫婵问，“我的是什么？”
惠嫔说，“是天真无邪。”
“这如何做的了武器？”卫婵简直摸不着头脑。
惠嫔眼睛又弯起，手指头在卫婵额顶戳了一下，目光有些宠溺，“你这样的人，做得出坏事么？想得出那些阴谋诡计么？有争宠之心么？你做不出，想不出，也断没有那心思，你是不上进的，只爱吃喝睡，唯一干得像样的是扫地，对么？”
卫婵点头，“娘娘您可太了解我了，您真是我的知己。”
“那可不是，所以，好妹妹，你若做了坏事，旁人决计也想不到你头上，你若陷害人，仍是最清白无辜的那一个，你去争宠，皇上也只道你真心使然。”
“可是娘娘，我不想做坏事，不想陷害人，也不想争宠呢。”
“本宫明白你不是那种人，可你不使坏，却有人对你虎视眈眈，德嫔不就是么？你如今风头正劲，日后多的是来为难你的，本宫知道你实心眼儿，可你装傻充愣憨笑总会吧，叫她对你毫无防备，你便能徐徐图之。”
“娘娘，您真是太厉害了1
惠嫔眼风一飘，得意非凡，“本宫是什么人？本宫是这后宫第一潇洒人，日后还有一堆本事要传授你呢！保你在这宫里活得自由自在1
卫婵想着惠嫔的话，一路憨笑着去了坤宁宫。
皇后凤眼清明，瞧着卫婵，“本宫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便与你直说了，请你来不为别的，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和惠嫔那样棘手的人和睦融洽？如若宫里人都有你这样的本事，那本宫也能少操许多心了。”
卫婵自己也不明白，想了半天，倒先把一桌子菜吃尽了一半，见皇后未动筷子，不好意思再吃，停下筷子。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静得有些尴尬。
皇后敏锐，瞧着桌上的菜笑道，“你不必顾忌本宫，本宫近日时常反胃，只能吃清淡的，这些你尽兴吃吧。”
卫婵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皇后娘娘，那我不客气了？”
又吃了半晌，才想起皇后的问题，停了筷子，愈加不好意思，低头舔了舔嘴唇，憨笑说，“娘娘，我只顾着吃，忘了正经事，娘娘…您方才问我什么来着？噢，噢，想起来了1她吃得脸颊两块圆乎乎的，挤弯了眉眼，显得格外笑意盈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对我好的人，我见着就开心欢喜，也许他们见我那样，便也一样开心欢喜。”
卫婵只是随意说，皇后却听得认真，思索得认真，点头喃喃道，“是如此，本宫瞧你吃得这般香，好像自己也很餍足。”
“娘娘，这一条条的东西是什么？韧得很，从前小玄…皇上带我去御膳房，我可没见过。”
”这是爆炒凤舌，用的是禾花雀的舌头，因这鸟并不常见，平日里也不做，你在御膳房自然是见不到。”
卫婵点头恍然，“原来如此。”
卫婵一一指着那些新奇的菜询问皇后，皇后也极耐心地与她解答，末了，皇后身子往前凑了凑，笑着说，“你问了本宫这些问题，本宫一一给你解答了，现在轮到本宫问你问题了。”
“娘娘？”卫婵纳罕道，“您要问我什么？”
“本宫想知道皇上与你在一起的所有事情。”
“娘娘？”
“你可否说给本宫听？本宫真的很想知道。”她原先是高贵凛然的，说罢这话，眼中有了些哀求之意。
“皇上他…”
“你便从小玄子开始说起。”
-
每座宫殿都点上了灯，坤宁宫的灯比往常更亮些，然而有一团流动的光，倏忽在紫禁城亮起，亮过了坤宁宫的灯火，在宫墙间飞快穿梭着。
卫婵说着长长的故事，曹寅手里的火把拖着长长的光焰。
“有刺客1
“进坤宁宫了1
卫婵与皇后只觉外面火光大盛，黑苍苍的人影在白色窗纸上影影幢幢，蓦地里门“彭”一声地被撞开，一个黑影滚了进来。
侍卫们鱼贯涌入坤宁宫，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着，炽烈的火光摇摇的，密密的一圈弩排排列着，箭身上是一道道笔直的光。
坤宁宫内陡然灯火熄灭，遁入黑暗之中，黑衣人在黑暗里搅动出一场惊心动魄的争端。
卫婵的额头磕在了桌角上，浸出了血。
同时赫舍里皇后的颈项上多了一把冰凉的小弯刀。
她的身体僵硬着，她命悬一线，被黑衣人拿捏在手里。
黑衣人提着皇后，一脚踹开了门。
皇后觉得火光甚是刺眼，微微眯起了眼。
御林军迅速张弩瞄准。
皇后觉得火光更刺眼了，干脆闭上眼睛。
“别伤了皇后1曹寅厉声叮嘱着，凑到了侍卫狼瞫的耳边，低声说，“围住他，别放他走，我与他周旋，你趁机射他手臂，记住，千万不能伤了皇后。”
狼瞫那一对凹陷在眼洼的眼睛睁得浑圆，向黑衣人怒目而视，点了点头，立刻，他将箭弩抬高了些。
曹寅说，“阁下是天地会的好汉吧？”
黑衣人并不接话，只将手里的弯刀紧了紧。皇后觉得自己的呼吸是断断续续的，气息像被刀刃割断了一般。
“万总舵主行事光明磊落，怎么阁下竟做起劫掠妇人的小人行径来？”
黑衣人高声道，“曹侍卫好眼力见！成王败寇，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万总舵主心慈，我替他做个主1
他仰头大笑，声如洪钟，“杀不了鞑子皇帝，杀他的老婆儿子，也不白跑一趟1
转身挟着皇后跑，手腕忽然吃痛，僵住了使不上力，他手腕上挺立了一支箭，弯刀“当”一声掉落。
“快1
曹寅去拉皇后，黑衣人又一把抢过去，两人揪着皇后缠斗起来。曹寅方才听见黑衣人说“杀他的老婆儿子”，心里一惊，知道皇后是有身孕了，因此有了顾虑，不敢下手太重误伤了夹在两人间的皇后。
狼瞫瞄着箭，暗夜中，火光照得通红，可仍旧是看不清楚曹寅、黑衣人与皇后谁在前。他拧眉犹豫，随时准备射箭，又迟迟观望着。
黑衣人大概是意识到皇后的作用，屡次拿皇后挡在前面，曹寅处处掣肘，奈何他不得。
黑沉沉的宫墙上忽然又落了两个黑影来，像两只雄雄的黑鹰，加入了曹寅与黑衣人的缠斗。
拳脚与衣裾卷在一起，沙沙的刮擦声伴随着女子无力的呻吟，狼瞫眸中精光一闪，哧哧连射两箭，有人惨叫一声。
“不可恋战！快走1黑衣人叫着。
曹寅死死抓着皇后，心想糟了，便喊，“狼瞫！放箭1
狼瞫疑虑不定，终于瞧出一个空档，一箭飞了过去。那知黑衣人狡猾，竟拿皇后挡箭，皇后惨叫一声，肩膀擦过一只箭。狼瞫射箭准头高，箭穿过皇后的肩膀，又穿出，再次刺进了黑衣人的肩膀，箭镞紧紧扎在肉里，箭身染的是皇后的血。
眼见着三个黑衣人扛扶在一起，拿皇后挡在身后，众侍卫们奈何不得，竟似就要这么放他们把皇后带走了，曹寅心沉到谷底，才觉察手臂的骨头好像裂了，痛得火辣辣。
蓦地坤宁宫大殿里奔出个女子，碎着步一直向黑衣人跑去，她遥喊道，“娘娘活着才有用！娘娘若受伤死了！带回去不是白费劲！我是她婢女，带我去照顾娘娘1
她攀上黑衣人的胳膊，那人使力将她一揽，一齐飞出了宫墙。
片刻，玉箸从后边火急火燎奔过来，“娘娘！娘娘1
曹寅忍痛揪着她，“不是你？那是哪个婢女？”
玉箸往屋里一望，那里空空的，静静的，她哭道，“卫常在！卫常在不见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