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幽幽林海深处，神止城中。
昏暗的烛火下，宫殿里的气压几乎被压到了极致，妖王墨上梧高坐在大殿之上，阴鸷的目光扫向青砖瓷瓦上跪伏着的一排排的装备精良的侍卫，良久未开口说话，侍卫也未敢开口言一句，埋头冒着冷汗，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惹怒陛下，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看去，便知他是之前的那条黑蛇。千寒目光在这些侍卫上停留了一秒，随后直接无视，绕过他们走到墨上梧面前，半跪下，道:“陛下，属下无能，未能将殿下带回，烦请陛下降罪。”
墨上梧早已知道会是如此的结果，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轻拂手，千寒见之立马起身。随后听墨上梧的冰冷的声音传来:“他先不论，那女人呢？是她吗？”
千寒答道:“虽未看见，但殿下拼死相护，应该是她没错。”
墨上梧闻之，冷哼一声，眼眸微眯，周身戾气四起，加之阴暗的环境，让空气又冷了好几度，连跪着的侍卫有些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墨上梧闷声，一千年了，那逆子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件事，那女人到底施了什么咒，竟让他看淡了自身的仇恨，还让他对她魂牵梦绕，浪费了千年的时光。不过想想，那女子本应千年前就魂飞魄散的，又怎会转世轮生？估摸着也是墨雲那小子动了什么手脚。
可墨上梧没兴趣关心他们之间的儿女情长，他关心的只有墨雲何时归，于是问道:“他呢？走了快一千年，如今法力如何？”
“殿下他……”千寒顿了一下，眼珠转着，不知该作何解释，最后只能实话实说道:“殿下虽把那些袭击之人杀了，但似乎有些费力，就属下看来，殿下灵力稀薄，最多只剩五六百年的灵力，恐怕连属下都……都打不过。”
这倒不是玩笑话，他修炼千年，如今也算是强大的千年蛇妖，说殿下剩五六百年的灵力，已是很委婉了，真论起，恐最多五百年。
“什么！”墨上梧一惊，转而又化为了满腔的怒火。怎会这样？千年前，未遇见那女人之前，他明明……明明有上万年灵力，就算不思进取了千年，也不至于倒退这么多啊。
墨上梧猛地站起身，眉头紧蹙，眼眸中似乎也有怒火在燃烧，他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失了这么多的灵力？”
千寒被吼得吓得身躯一震，咽了咽口水，强装着镇定道:“回，回陛下，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属下发现，今日偷袭殿下时，殿下是带血出来的，貌似受了重伤。奇怪的是，属下之前并未发现殿下被谁伤过。”
墨上梧闻之，眼中却尽是淡漠，冷冷道:“他受没受伤，孤才不关心。”反正只要是活的就好，而且事态既已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也绝对不会再任由他胡作非为了！
“千寒听令。”
听见陛下唤自己名字，千寒毫不犹豫的立马半跪下，道:“陛下吩咐。”
墨上梧道:“不是说他现在斗不过你吗？现在孤令你亲自去把他抓回来，不准有任何的差池。”
千寒坚定道:“是！”但刹那又想起一件事，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那陛下，殿下身边的那个人……如何处置？”
不提这个，墨上梧差点儿忘了，但越想越头疼，上次他为了她，离家出走近千年，对妖族之事不闻不问，若这次这么快对她动手，谁知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于是道:“……暂时不管她，对于她，孤别有安排。”
千寒道:“是。”收到命令后，千寒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离去。
接着墨上梧看向依旧跪在殿内的一排排侍卫，冷声道:“几百年的时间你们都未寻得叛贼的一丝踪影，实属没用，按律当死，但孤宽宏大量，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听闻有赎罪的机会，侍卫的眼中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立即磕头道:“谢陛下宽恕，陛下尽管吩咐，属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
“行了。”墨上梧早已听厌了这些虚伪的承诺，厌恶之情尽显脸上，这些话也只是说的好听，真论起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不禁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就像当年的止忶，说是要尽忠，最后还不是因妻子而叛族，被族人所弃，原本的天之骄子，也彻底沦为……一场笑话。想来，他若还活着，看见墨雲这副模样，估计也是痛心疾首，所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
墨上梧从回忆中挣扎出来，接着道:“你们好说歹说也修炼了几百年，跟着千寒去吧，若带不回他，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虽说的轻声，但他们也是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再一磕头，齐齐道声:“是。”随后一个接一个的走出了宫殿，速度虽快但脚步轻，一是想尽快离开，一秒都不想多待，二是怕惊扰陛下，陛下一个心情不好，反悔落个死无全尸。
墨上梧坐回铺着软垫的座椅，望着眼前金碧辉煌却又空空荡荡的大殿，不禁又回忆起了当年的故人。
止忶，别怪我心狠，我再不管，墨雲他可就要无法无天了，为了个女人，简直是……，唉，真是跟你当年有的一拼。若你不服，就从那地狱深渊爬出来吧，正好，我俩也有……许多年未见了。
……
天宁国帝都，夜色沉寂，万籁无声。此时，一个黑影唰的一声从眼前飞过，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那人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戴着帽子，在黑夜里穿行更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就身形而论，应当是个男子。
只见那男子沿着街边而行，最后，在一巷口处猛地转弯进入阴暗的巷道。这条巷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一望无际，唯见越往里走，光线也越暗，就像是黑暗正将男子一步步的吞噬，半晌后，男子陷入黑暗，无了踪影，仿若人间蒸发。
男子伸手触碰眼前正阻挡着他的结界，自身的灵力与结界似乎起了感应，下一秒，结界化开，男子也迈步进去。
此时，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个外着玄衣，内衬红衫的女子，紧袖束身，鎏金绣边，一头墨发上没有女儿家装扮的首饰，仅是简单的发带，如男儿般随意的将墨发束起，神色高傲，眼神淡漠，面容姣好，但额间却有着一道显眼的妖族印记。她提着一盏微弱的红色灯笼，月光洒落在她的身旁，若换以白衣，则宛若神明。
男子走到她的面前，轻掀斗篷，半跪下，右手搭在左肩上，低头毕恭毕敬道:“小姐。”
昪曦睫羽微扑，垂眸一看，轻抬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是。”男子应声而起。
昪曦问:“兄长可曾发现？”
男子道:“小姐放心，我是趁少主睡下才偷跑出来的，至于其他人，亦不会发现。”
“那……兄长近况如何？”
男子如实道:“少主如今在帝都隐藏的很好，也并未有人对少主的身份起疑，不会被发现的，而且少主的修为也在逐步提升，小姐尽管放心。”
昪曦轻叹气:“那就好。”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但把兄长孤零零的留在这，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如今得知他安然无恙，也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昪曦未再发问，男子小心翼翼道:“小姐已有许些日子未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少主？”
他深知小姐与少主的感情之深，每次小姐一来帝都，必定会偷偷去看少主，但也只是远观，十几年来，从未真正的见过一面。也是难为小姐了，毕竟少主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昪曦听之原本想一声应下的，但想起此行目的，又强行按压住了内心的欲望，摇头道:“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去了。”
男子一语中的道:“……是和离渊阁有关吗？”
昪曦道:“是。”
男子道:“小姐这次要杀谁？属下或许可以帮忙。”
昪曦阻止道:“不行，你不能露面，要是被谁发现了会对兄长不利，我一人去便可，不过，倒真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可认得……雨初晴？”
一听这名字，男子惊讶道:“……她！”
昪曦看男子这反应，应该是认得，便直接道:“是。她在哪？”
男子想了想道:“她如今应身处凌王府，不过，凌王府的主人君凌玄也不太好对付，他虽是人族，但实力不可小觑，若要在他府中杀人，恐怕难于登天。”
昪曦却自信且胸有成竹道:“不在他府中不就行了，再者，一个人族就算再强，也终会有人族的弱点，难不成你以为我上千年的力量斗不过一个人族？”
男子慌张解释道:“属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离渊阁的任务素来危险，属下担心小姐，小姐您金枝玉叶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日后我当如何与少主交代。更何况那个雨初晴……本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昪曦却坚定道:“此事你不用管，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好好护着少主，剩下的我来处理。”
至于金枝玉叶，也只有眼前此人还会这么认为吧，但事实是，她现在不是，也……从来不是。
雨初晴这个人可是赏了百年灵力，在以往的赏金中已是最高的了，她绝对不会放过，虽不知雨初晴的实力如何，但她……势在必得。
“是。”男子低下头，见小姐不愿接受他的劝告，也无计可施，原本想就此退下的，但突然想起一件事，着急忙慌的抬头道:“对了，小姐，属下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属下在帝都，遇见了……墨雲。”
“什么？！”
她惊呼道。身子一僵，大惊失色，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击昪曦，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墨雲，那家伙不是已经消失了一千年了吗？怎么突然现身？还是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昪曦着急的道:“这种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万一兄长出事了怎么办？”
男子连忙解释道:“这是属下的失职，不过小姐放心，他们虽是遇上了，但墨雲他未曾识得少主的身份，而且我发现，墨雲那家伙……貌似只剩下几百年的灵力了。”
原本正着急想着墨雲会不会对兄长做什么时，听到最后一句话，慢慢冷静了下来。昪曦有些疑惑，上次见面时，他实力可是深不可测，如今怎么只剩几百年的灵力了？但从他口中传来的消息定不会出错的。
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子道:“属下也不清楚，但属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们一族与墨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曾经他仗着灵力高深，不断欺压他们一族，害的他们家破人亡，不得已避世不出，也让少主变成如今的模样，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墨雲灵力大减，只要抓住机会，就一定能报的大仇，而如今，他们一族能与墨雲相较的，除了他，也只有小姐一人了，小姐在外厮杀那么多年，也是为了等待到这一刻。
但男子知道小姐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守着少主，让少主平平安安的，于是道:“其实小姐也不必亲自动手，我们也可以发布赏金，让离渊阁的人替我们杀了他。”
话一出，却被昪曦否决了，道:“不可，离渊阁的人繁杂，说不准里面就有妖王的细作，而且别忘了，那只九尾狐与墨雲也关系匪浅，就我所知，他也在离渊阁，如果做了，只会暴露我们的行径，得不偿失。”
再说，仇人，就得亲自手刃才能大仇得报啊！
男子低头道:“是属下欠考虑了。”
昪曦道:“行了，我会找机会试试他的，你先回去吧，别让人起疑。”
男子道:“是。”
但临了昪曦又不禁想起兄长，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兄长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男子一顿，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昪曦眼中划过一丝失望，轻叹一口气，道:“知道了，你走吧，照顾好兄长。”
男子背对着她道:“是。那属下也祝小姐……万安，一帆风顺，视险若夷。”
男子离去，像来时一样遁入黑暗之中，直至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变得模糊后，昪曦一挥手，环绕这周围的结界也立即散去。她抬头望月叹息，若当初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那个墨雲，或许兄长根本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当初，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但其实，兄长想不起来也好，为了我们一族，兄长承受的，付出的……也够多了。剩下的，就由我这个妹妹来吧。来完成族人的嘱托，带族人脱离困境！
就由我，替兄长而战吧！
我……一定，也必须要做到！
……
第二日，帝都城门处。
云慕烟一身鹅黄色的衣裳现身，衣衫上依旧垂落着小巧玲珑的铃铛，伴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叮铃作响。
但不同于之前的是，此次她多戴了一支别致白玉铃铛簪，白玉虽珍贵，但却有着些许瑕疵，且铃铛的模样也有些一言难尽，直接拉低了它的整体价值，但云慕烟毫不在乎。
经历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总算是到了帝都。
云慕烟抬头望着城门，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又回到这个地方，上次她耀武扬威，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这次却得唯唯诺诺，低头做妖，还真是有一瞬间的不习惯。
只是她现在有一点不明白，他为何也在这？
云慕烟侧头看向站在她身旁的沈卿朔，依旧万年不变的水墨衣衫，嘴角噙着浅笑，手腕不停的晃动着，手中的华丽折扇也不断的扇着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好让自己显得风度翩翩，他亦直勾勾的看着城门上黄金打造，灵力加持的帝都二字，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歹意。
云慕烟问道:“你跟着我来帝都干什么？”
沈卿朔一听，回过神看向云慕烟笑着解释道:“小狐狸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是听闻这帝都美人如云，特地前来看看，恰好与你同路，便相伴至此，可别误会了。还有啊，小孩子要有礼貌，要喊我为……卿朔哥哥。”
云慕烟立马嫌弃的拒绝道:“不要，你又不是我哥哥。”
沈卿朔争辩道:“那落尘还不是你亲哥哥呢，你还肯那般喊他，我为何不行？再说，我与他也亲如兄弟，你喊我一声哥哥不吃亏。”
云慕烟却反问道:“亲如兄弟？落尘哥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沈卿朔听了，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收起扇子道:“唉你这小狐狸，怎么还顶嘴呢？是不是你落尘哥哥教你的？怎么好的不学偏学坏的？看来以后不能让你跟他多待了，免得你学的他那个无趣的性子。”
云慕烟侧过头不想再搭理他，心想着，难怪落尘哥哥也不怎么喜欢跟他多待，真的好多废话啊。
沈卿朔见她别过头，立马又站到她的跟前道:“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要认真听，别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别忘了，之前要不是你卿朔哥哥我及时叫你落尘哥哥来救你，你就没命了，如今却对我这般冷漠，真是绝情，叫人伤心啊。”
云慕烟不满的轻声反驳道:“我早不是小孩子了。再说……”
你和落尘哥哥不来，义父也不会真的杀我的，毕竟对他而言，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的。
但现在她很着急，以免出现与千年前一样的情况，她要立即去找他，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于是服软咬牙道:“行，卿朔……哥哥，你最好了。”
沈卿朔显然很受用的笑了笑:“这才乖嘛。”
云慕烟询问道:“那卿朔哥哥，我可以……走了吗？”
沈卿朔点点头，道:“去吧。记得别闯祸哦，你落尘哥哥最近要忙着解决很多人，恐怕没时间替你收拾烂摊子，不过有事的话可以来找你卿朔哥哥，至于找不找得到就看你了，看在落尘的面子上，我还是会出那么一下手帮你的。就是到时候，万一你落尘哥哥火急火燎的来这要宰了我的话，记得保护好卿朔哥哥哦。”
云慕烟也不插嘴，静静的听他唠叨完，但听他说落尘哥哥要解决很多人，估计是那些要对雨初晴动手的人吧，果然，就算告诉了她那件事，落尘哥哥……还是偏心于雨初晴。
真是搞不懂落尘哥哥，明明……我才是他的妹妹啊，就算不是亲的，可也相伴上千年了，他却还是偏心她，真是不公平！
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上辈子可是血族尊主，又怎是我一只普通赤狐可比的。
云慕烟最后勉强的笑着，道:“好的。那卿朔哥哥，再见！”说罢，云慕烟就迈步朝着帝都里而去。
而沈卿朔依然停留在外面，再抬头深深看了眼帝都二字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千年前一样，他能感觉的到，那个人，应该是在这里没错了。
帝都，我，沈卿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