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朱雪
她眼睁睁地看着蒙阶盖丽走近, 走近,而后穿过了她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去。
啊,清清反应过来, 在梦境中, 自己是没有实质的。
但在二人相交的一刹那, 属于蒙阶盖丽的情感猛然冲撞进脑海中,清清一阵恍惚, 她感受到了——
极度的欢愉与兴奋。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难道祖师奶奶即将神功大成了吗?
很快, 清清便知晓她并不是在练就神功,甚至恰恰相反。
蒙阶盖丽在自毁。
她曼丽有致的身体上, 慢慢显现出瑰丽神秘的花纹,从指间到小腿, 一寸寸生长,而后流转出血红光泽。
光泽越来越盛, 几乎将整个人吞没掉。即使是在梦境内,清清也感受到了其中暴走奔流的力量, 它毫无保留,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布阵人都该在这时及时收手, 不然会面临爆体而亡的下场。
显然,蒙阶盖丽并不在意, 她缓缓张开双臂, 身上轻薄黑纱如雾,优雅得如同一尊神女像。
终于,光亮熄灭,空旷大殿中再无人影。
只留了一地血色印记, 以及充盈在清清心中的,无边的解脱之感。
蒙阶盖丽湮灭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却的是愉悦和解脱?
清清回味着她的情绪,像品尝一道珍馐。
学习并使用了玄华术那么久,一点天赋加上一点兴趣,清清对此已经是得心应手。如果说人的情感是食物,那她便是最毒辣挑剔的老饕。
她敏锐地察觉到,在甜美的愉悦之中,还藏匿着一丁点儿期待。
人死如灯灭,蒙阶盖丽在期待什么?
这不是她能想到的答案。
回到小霜观的第二天,清清仍旧很忙碌。
她要在书房找点东西,还得准备些此行要用上的物件,师父床脚下藏着私房钱的罐子也被她翻出来清点了一通,接着全数放进了自个儿腰包里。
丹成知道她明天就要走,自然又是好一顿沮丧,也不敢多打扰师姐,只自己一个人默默闷着。
清清宽抚了两句,也没空再关心了,因为她还得下山一趟。
雨从昨天下到现在,未时刚过的泰安镇上,一片潮湿泥泞,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雨滴打在路面和屋顶上的脆响。
手执纸伞的少女从长巷另一头走来,清丽的面容在连绵雨雾中被氤氲得不甚分明,只剩那一双瞳,仍是润润清亮,叫人一眼就能望见。
她在水花纷飞的石面上轻巧走过,水滴甚至不能沾湿裙摆。她转了一个弯,又转个一个,终于在一处挂着黄灯笼的木门外停住了。
潮湿天气,连叩门声响都变得沉闷,少女耐心等待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脆:“陈大人。”
来人却在这声称呼中沉默了。
她又笑着说:“我想去长安,明天就动身。”
门内的人继续沉默,一时间只有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的笃笃之声。
良久,他叹了口气。
“清清,好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少女轻轻点头。
“进来罢……”
清清迈步进了门槛,穿过一方狭窄小院,她跟着陈仵作来到一处静室。
陈仵作示意她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昨天回来的,明天就走……你这性子,是随了谁呢?”
清清微笑道:“那必定是母亲。”
陈仵作露出怀念的神色:“是,是雨棠,不过她那副急脾气,也是来自于你外祖父。”
清清垂下眼,没有说话。
“哈哈,是我说错了,长空这老东西,只你一个孙辈,他只准你叫他祖父,万万不能提‘外’字的。”
清清轻声道:“我既为母亲所生所养,又受了祖父的庇护照顾,为何还要加上个‘外’字?”
“是了,你们都姓傅,”老者悠然叹道,“时人都称太子太傅叛经离道,我却常常羡慕这份坦然无惧……”
他突然调转话题:“你那个师弟没来?”
清清摇摇头:“他有其他事。”
陈仵作正色道:“你可知他的来历?”
清清抿了抿唇:“知道的。”
陈仵作的目光渐渐凝重:“裴将军独子,他是这样说的?”
清清颔首。
陈仵作沉默半晌,似是挣扎纠结,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长叹:“我知道劝不住你,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可还记得苏少卿?”
清清自然记得。
“我为你修书一封,你到了长安,可去找他。”
一老一少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雨势渐缓,清清才重新走出。
她敛眉垂目,望着积水路面,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千头万绪,在心里反复盘算掂量。
心里想着事,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铁匠铺院门后。
她愣愣地看着那道木门,心中百感交集,不过离开泰安镇几个月,那些只知捉鸟捕鱼,插科打诨的日子好像已离她远去了。
犹豫踌躇再三,她还是没有推开门,她不知如何同门后那张熟悉可爱的脸道别。
还是回来再说吧,回来再同他们好好解释,他们或许会生气,会抱怨,但终究也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她执着伞转身,伞沿滑落成串水滴,落在粗木门板之上,留下一点潮湿痕迹。
当晚,小霜观的人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气氛格外沉闷,丹成一直低着头默默,梅七也破天荒地没有进行拙劣表演,清清在心里想自己的事,裴远时则是惯常的一声不吭。
直到席上将散,丹成才小声叫了句师姐。
清清如梦初醒,抬头看她,柔声问询道:“怎么了?”
“你明天早上便要离开吗?”
“是啊,我把这里的钥匙都留给你,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多么可爱的问题,清清笑着望向她,不说话。
丹成的嘴巴扁起来:“那里还有五六个比阿七还厉害的杀手,师姐,我会一直担心你,想着你的。”
清清安慰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的底细都被我知晓了个干净,没什么好怕的。”
丹成眼角润出几滴泪珠:“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呢?清清正想问,却看见丹成手一翻,从桌底下抽出一柄长剑。
这是一柄极漂亮的剑,通体雪白,如同上好玉石铸成,隐隐透着莹润珠光。似冰雪,又似珠玉,冷冽和温润的极致融合。
这也是一柄极锋利的剑,材质来自于昆仑最珍稀的矿脉,它是由内宗铸剑师粗炼了三年才制成的杀器,血从上面淌过,可以不留一丝痕迹。
它制成最初,是被赐给了昆仑最具天赋的女弟子,后来又辗转到她自己徒弟手中,而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雪月,”清清轻声念出它的名字,“萧子熠说他把它留给了你。”
丹成摇摇头:“师兄不是想给我,是给你。”
这句话无需深究,清清立刻明白了他某些不会说出口的隐忍,她沉默片刻,轻轻拂过雪月微凉的剑身。
这是把难得的好剑。
“这是把难得的好剑,”梅七斜睨着,懒洋洋开口,“它一剑刺在身上的滋味,可真叫我好生受了一把。”
清清说:“我剑法平常,用它其实算浪费。”
梅七立即道:“那给我罢!我精通各类武器,剑术更是上乘,把它给我,绝不算暴殄天物。”
清清看着一边的裴远时,作为一个剑者,从雪月出现开始,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其上没有挪开过。
她问:“你可见过比这更好的剑?”
裴远时摇摇头:“未曾。”
清清将剑柄送到他手中:“借给你在长安用用。”
裴远时顿了顿,缓慢地接过剑,他将指尖按在剑身,用了点真气,轻轻拂过,剑身便发出愉悦的嗡鸣。他欣赏地注视着它,从色泽到锋刃,目光可称沉醉。
最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枚剑穗,将其系在了剑柄上。
莹润的白与鲜艳的红,如雪中盛放的一朵梅,又如情人眼角垂着的一滴相思泪。
清清撑着下巴,看着那点灼眼的红,笑着叹息。
丹成却咬紧了唇,用袖子偷偷擦掉眼泪。
梅七在一旁静静看着抹泪的女孩,他突然起身,将手放在后脑,吊儿郎当地往门口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不满地嘟囔道:“搞这么个大阵仗,不就是去倒悬塔救个人嘛……九层佛塔,又不是十八层地狱,有去无回的。”
“仙姑,告诉你一件事,我生平最喜的一个字便是‘七’。”
苍白俊秀的青年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我之所以叫梅七,并不是我只能当第七,是因为我喜欢。”
他推开门,嘈杂雨声立刻充盈了整间屋子:“倒悬塔里那几个一二三,其实……也就那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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