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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前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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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信不信我?”

    初夏的风忽地吹起。

    清清耳边的发丝覆到眼边, 她闭了闭眼,恍然觉得这句话要命的熟悉。

    那是暮时的雪山之巅,残阳如血,透白的雪地泛起一层粉粉的光, 这本该是十分美丽的景象。

    在凛冽的风里, 清瘦的白衣少年向她伸出手, 袍角在风中猎猎。

    他当时也是这么问的。

    “你信不信我?”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第一次尝到极度愤怒和失望的滋味,原来人在这种情绪下,其实并没有余力做其他的事。

    光是强迫自己注视那双狭而静的眼睛,克制泪水不坠下,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她的声音在发抖:“你在说什么?”

    她说:“‘雪月’在你手上, 师叔不会再回来了,师父身上的伤是你用剑刺的, 我在殿外看得一清二楚……他现在昏迷不醒,你做了这些,是为了向润月投诚?”

    “我知道你一直都有野心, 可是……怎么能……”

    破碎的语句在风中不甚清晰。

    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事实本就这般,所以你没有话可说?”

    所有的质问都没有回应,像细小的雪粒夹在风里,盘旋着飞向高处, 再没有一丝痕迹。

    他的手仍向前伸着, 维持着一个沉默又固执的姿态, 手指清瘦干净,骨节分明。它曾抚过她的发, 触碰过她的脸颊,教会她复杂难懂的剑招。

    在空旷冷寂的昆仑山上,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依赖与欢喜。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漫天的雪急急卷起,遮蔽了残余霞光,那些灿灿的粉色全数消散,天地间只剩一片朦胧灰白。

    在这片灰白里,她一把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温热而咸腥的血液渗出,滴落在她领口,也沾染在了他的袖边。她第一次发觉,殷红与雪白共存时,竟十分好看。

    他用那流着血的手抚上她的脸,声音轻得像初雪。

    “不要走。”他这么说。

    她啪一声打开他的手:“我今晚下山,不会再来这里,除非——”

    “除非师父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转身走进风雪中,“我就回来杀了你。”

    这是最后的话,在那以后,他们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久到师父的身体已经复原;久到她经历更多,懂得更多,知晓了太过依赖旁人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久到她可以不再去想,雪中那个孤鹤般的身影,在自己离开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现在,他又问了这个问题,境地相同到可笑。

    他缄默不语,他讳莫如深,却要求得到她的信赖,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清清回过头,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吗?”

    萧子熠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手,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却始终不为自己辩解半句。

    清清烦透了这样的沉默,她用了点力,抽回自己的手。

    “不必了,”她抱着手臂,抬起下巴,“我自个儿也能活得好好的,就算是暗魄门那样的角色,我不是也逃出来了?”

    “我不需要谁护着,更不需要信赖一个一声不吭的人,我的路,自己会走。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个成天缠着你的小姑娘?”

    她看着他晦暗如夜的双眼,说:“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扔下这句话,她转身走了。

    阳光已经十分亮,风吹过树叶和草茎,有沙沙的声响。

    高大的树木投下荫蔽,清清穿行在其中,心中默默地想,这个故事并不太复杂。

    无非是最懵懂的心动,最青涩的试探,在终年寒霜覆雪的昆仑,她喜欢一个像雪一样冷的少年。

    她从前,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但正是因为足够喜欢,到了最后才足够失望与难堪。

    过去每年的正月,师父都会出门一段时间,三四月份的时候回来,回来以后会带她去昆仑,呆到九月份才下山。

    清清不喜欢冷,更不喜欢寒风呼啸的雪山,她初来山上的时候,十分不惯,整日闷闷不乐,师父时常不见踪影,她也不爱同别的小弟子交际。

    第一次见到萧子熠那天,山上刮着风,还夹着雪,天地间阴沉沉一片。在这等沉闷天气中,她更是沮丧无比,一整天都没有出屋门,只趴在榻上看书。

    午时过后,外面的风声终于小了,窗外重新明朗起来,清清扔下书,从被子里钻出去,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她推开屋门,只见万千金色日光倾斜而下,落入这个小小的院落之中,雪地中已经听不到一丝风声,整个世界只有一片无际素白。

    有一个人,在雪的尽头慢慢走来,他身上的白衣比雪更甚,却拥有乌黑如墨的头发与瞳仁,仿佛是这片无边无际的白中唯一的殊色。

    日光太亮,清清有些睁不开眼,她恍惚地看着那个少年越走越近,他开口,有着类似于碎冰撞击在寒石上的清越声响。

    “你是傅清清?”

    清清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修习。”

    清清看着他的眼睛,它们很特别,狭而长,眼尾微微上挑,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十分疏离冷漠,比如此时此刻。

    他很高,她需要仰起头才能跟他说话,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子熠。”

    萧子熠,清清下意识就觉得,那应该是熠然的熠。

    于是她问了,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清清就仰着脸笑,熠,光耀与鲜明,她觉得这个字很恰当,他在云破日出的时候走来,像极了雪中一道亮而冷的光。

    她又说:“这里好冷,我不喜欢,你都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少年看了看远处的雪山,它在透蓝的天下白得近乎圣洁。

    他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她和他自此相识了,清清又认识了丹成等宗内弟子,成日玩在一处,很快便不再觉得山上无聊。她悟性高,对道术也极有兴趣,平心而论,除了最初的那一年,其他在昆仑的时间她都是很愉快的。

    这份愉快来自于相熟友好的伙伴,来自于深奥玄妙的道术修习,后来,更来自于一个少年。

    白色是昆仑最为常见的颜色,云天是透明的白,冰雪是淡素的白,手中的剑气是寒肃的白,唯有那个人身上衣衫的白,是这片空寂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她懵懂却不迟钝,早早就发觉每当看见他时候,自己心中生出的小小欢喜。她并不觉得羞耻或忐忑,宗内喜欢萧子熠的女弟子多了去了,她这点心思实在是不稀奇。

    他教她阵法或剑术,她佯装艰难,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她抱怨山上没有栀子,他就自创了阵法让雪中开出花朵来;她缠着他问东问西,絮叨没有边际的废话,他也一一作答,没有丝毫不耐。

    每年九月,她下山之时,他都会在山门送别。有时遇上风雪,天地乌泱泱一片,他便站在这片混沌中,问她明年还会不会来。

    来,当然来。她笃定又雀跃地答,于是那双狭长沉静的眼中会生出一点点暖意,像这个地方迟迟不会到来的春天。

    在这点暖意中,清清隐约发觉,自己对他来说,似乎也是特殊的吧?这个发现叫她慌乱,又叫她欢喜。

    于是后一年,她上山后送了他一枚珠子。

    那是她用一块琥珀磨成的,难度不算大,倒是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她小半年几乎都在做这件事情。

    这颗珠子圆润光滑,在光下有剔透绮丽的色泽,她递给他。

    萧子熠拿着珠子看了一会儿,他看珠子,她却在偷偷看他,看他修长的手指,墨黑的长眉,和长眉下漂亮的凤眼。

    忽得,那双眼瞥见了她,她问喜不喜欢,面上随意,心里却好像有小鼓在咚咚地敲。

    然后——那只手抚上了她的脸,他的眼神专注又柔和,说很喜欢。

    清清突然生出勇气,她小声说:“喜欢什么?”

    “都很喜欢。”他轻轻地说。

    于是心中吵闹不停的小鼓消失了,有花呼啦啦地,乱七八糟地开,开遍了她整片心野。在覆着薄雪的檐下,她恍然身处一个从未见识过的温柔春天。

    啊,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成真了——“你会喜欢这里的。”

    她真的好喜欢这里。

    明年来的时候,再送个什么呢?她在心里盘算,可以做个剑穗——青碧色,这个颜色很衬他。

    虽然他还没有剑,但她知道他一直在为此努力,他有天赋和决心,为了悟出一方术法,能在风崖面上三天的雪。他是宗内最优秀卓越的年轻弟子,大家都说,掌门会破格给他一把昆仑的剑。

    可惜没有等到明年。

    那是同年七月的一天,稀松平常,无甚特别,清清透过窗棂,看到师父跪在地上,有人提着剑站在他面前,剑是月白色,她知道这把剑叫‘雪月’。

    但它不该在萧子熠手里,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下又一下,刺进师父的身体中。鲜血的红和衣衫的白,醒目到灼烧视线。

    她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徒劳地捂住地上人的伤口,却只沾得满手的温热。

    这是为什么?她仓皇地像失去庇护的小兽,隔着人群,去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萧子熠走了过来,剑尖还淌着血。

    她踉跄上前,攥住他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质问。

    他俯下身,极有耐心地,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

    “你先等一下。”他平静地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她看着他雪色的袍角,上面留下的带血的指痕如此明显,可称触目惊心。

    于是她等,等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的体温如地板一般冰凉;等到人群四散而开后又重新聚拢;等到有人将剑横在她脖颈上,微微使力,渗出一丝鲜红慢慢流淌。

    萧子熠为她隔开了那把剑,他淡淡地说:“不急于一时。”

    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有人闯了进来,谈判了什么,又周旋了什么,最后带走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师父最终得到救治,她在榻边坐了许久,脖颈上的伤口不再疼痛,沾染了血迹的领口微微发硬。

    她看着那片污渍,觉得一切真是狼狈得要命。

    在刮着风的山崖边,她见到了他。

    少年背对着日光和满山的雪,他负着手看她,衣袂翻飞,是她向来喜欢的清俊冷然。

    她怀疑自己看错,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指痕,那些她弄上的,不堪又丑陋的痕迹,无影无踪了。

    他急于抹去衣角上的痕迹,就像急于抹除过去的一切。

    她由此生出恨意,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场对话后,她带师父回了小霜观。躺了大半年,师父的身体终于复原,他看出她这些日子的沉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默然许久,终于想好怎么说,一开口,眼泪却先簌簌而落。

    她扑到师父怀中,哭着问,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伤心?

    如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事已至此,她顶多添个仇敌,为什么她现在除了恨,更多的是让她无措的伤心,这是应该的吗?本就该如此吗?

    在女孩天真又心碎的发问中,玄虚子罕见地沉默了很久,他安慰地抚摸她的发顶,清清哭得累了,竟渐渐泛起困来。

    朦胧中,她听到师父说: “无妨,乖徒儿,你还那么小,世上男子多的是,并不是每个都能教你这般难过,他不行,那就换一个。”

    “要是寻不到也不要紧,人这一辈子也不是非得需要这东西……有了又怎么样?没有不也活着?”

    他笑呵呵地说:“乖徒最后说的话还有几分气势,要杀了他……呵呵,为师甚慰、甚慰。”

    清清慢慢阖上了眼,在睡着之前,似乎听到师父轻轻地叹了一气。

    他好像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东西。

    他用怀念的语气说:“……大多数时候,的确会这么伤心的。”

    不知怎的,清清记住了那句话,她在心中赌气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这么伤心,如果还遇上什么让她心动不已的东西,她自己要先跑得远远的。

    跑得远远的……

    清清站在吊楼外,不自觉笑了起来。

    她现在的确是远远的。

    好肉麻牙酸的双关语,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上楼去,扑进另一个少年的怀中,把刚刚想到的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他应该会脸红,会捉住自己作乱的手,让她不要胡闹。

    她还要将过去关于那个人的事,也都说给他听,他或许会沉默,或许会提着剑去找人,但最终他都会听她的话。

    最后,她会转述重复师父的话:有又怎么样,没有不也活着?如果有人叫你伤心,那就让他滚,因为他在伤害你的时候,就已经是敌人。

    她要戳着他的胸口警告他,她有十足的聪明和骄傲,如果他让她失望,她也绝不会要他好过。

    到时候,他会怎么说呢?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清清踩过冰凉的木梯,穿过长而暗的走廊,推开一扇门,看到窗边的少年正好转过头来。

    “师姐。”他低声说。

    “嗯。”

    扶着门框,眼边闪烁着晶莹亮泽的少女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不也活着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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