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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六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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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杨忠被处死后,辛西娅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常有不少宫人能在御苑僻静的一隅看见她带着侍女悠然而立,淡淡赏景。相较于睿贵妃的前呼后拥,彩仗迤逦。她更像是行游水面的神女,无人随侍只是因为她不可亲近。

    “娘娘,咱们处置了杨忠,睿贵妃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莫不是她害怕了?”

    丹珠用宽长的衣袖扫开了石凳上的落花,扶着辛西娅缓缓坐下。她这句话却不禁让玛索掩唇微笑:“没有动静?贵妃近日处置了许多掖庭里的势利小人,杀的杀罚的罚,和她平日宽仁待下的做派可是不同。”

    丹珠疑惑:“这是为何?她难道反过来帮咱们了?”

    “真不知道你的小脑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辛西娅笑着点了点丹珠的额头:“杀杨忠是我下的旨,纠正六宫不正之风是我起的头。她跟着造势,若是陛下和太后赞赏,那么她也能分一杯羹,宫人们依然会认为她贤德。倘若陛下太后不悦,她只是作为妃妾追随我而已,自然也不会受什么大的斥责,反而让满宫里觉得我手段残忍,不近人情。”

    “真是小人心思”丹珠扁了扁嘴,又道:“所幸陛下爱重娘娘,凭她耍什么鬼把戏,不过是徒劳罢了。”

    “一个杨忠还不够,毕竟我不仅要让宋怀岚忌惮,还要她背后的茂国公忌惮,直到他们决定出手”

    辛西娅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假山后响起,主仆三人相视一愣,丹珠以为是集韵宫的什么人跑来听壁角,赶忙疾步绕过去:“什么人胆敢冲撞凤驾,还不滚出来!”

    可还不等她穿过假山,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扑了出来,朝着辛西娅嗵地一声跪下,她满头珠翠叮铃作响,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盛满委屈,光洁的额头上还挂着许多汗滴:“母后!”

    “你是嘉南?”辛西娅打量了女孩几眼,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雩邪的嫔御并不多,子嗣更是少得可怜。自娶妻以来五年有余,也只有嘉南公主雩菁华这一个孩子。她生的玉雪可爱,母亲悦妃又深受皇恩,有不用避讳的盛宠。她原本应该接受满宫宫人的崇敬和谄媚,成长为大周的天之骄女,过完她堆满锦绣荣华的一生。

    可惜它的母亲姓祝。

    三年武帝雩合遇袭之夜,海陵祝氏宗族长子金吾卫中郎将祝纬奉命戍守紫云殿,宋敦以护卫不利之名拿他下狱,刑部一夜会审之后祝纬便成了刺杀雩合的始作俑者,当即被推出午门外施以凌迟。

    无人知道祝纬如何招供,刑部尚书如何定罪。整个大周唯一能与宋氏抗衡的家族就这样因为祝纬的株连一朝没落,卿客作鸟兽散,族人更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除了彼时已经嫁入靖王府为侧妃的祝玉京。所有人都以为失去了家族庇护的祝玉京已是身如飘蓬,所幸她失去了亲人还有丈夫。雩邪层数次持剑斥退了想要带她去问话的大理寺官员,登基之后更是力排众议册她为妃。可即便有雩邪持伞庇护,仍然有许多无情的雨水砸到这对母女的脸上,她入宫数月,也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的。

    丹珠欲要扶起雩菁华,这个不过三四岁的丫头力气却比丹珠还要大,她猛地挣开丹珠的手,膝行到辛西娅面前,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您帮帮我母妃!”

    “嘉南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可要叫人去看看?”

    御苑的揽风亭内,宋怀岚摘下指间的虎眼石戒指递到侍婢手中,笑着望向对面垂头危坐的女子:“陛下膝下唯有嘉南,妹妹也该多多疼惜才是,怎么放她自己出去了,也不叫个人跟着。”

    “是嫔妾管束不利,让嘉南野惯了,过不了多时她自会回来,娘娘不必挂心。”女子微微躬身,答的十分恭谨,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叫慧贵嫔卓莹秋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她不堪,她抿着嘴笑了两声,不冷不热道:“悦妃娘娘是该看重公主些,原本就指着陛下的怜悯过活,公主若是伤着病着。娘娘和娘娘的族人在前朝后宫,可要如何立足啊?”

    她这话说的极其露骨,女子却垂头只做不觉,碧玺石的额饰垂下眉间泛着冷冷的光。卓莹秋顿觉有些无趣。恰巧身边有一个侍女奉茶上前,卓莹秋眸光一闪,她身边的翠袖立刻会意,抬起手肘朝那侍女狠狠一撞——

    “啊!”

    侍女惊叫一声直直跌在了地上,茶盘中的琉璃茶斗也摔得粉碎,淡青色的茶汤飞溅而出,大多泼在了宋怀岚的鄂锦绣鞋上,洇出一片难看的水渍。翠袖上前狠狠踢了那侍女两脚:“作死的蹄子,怎么当差的!”

    侍女心里委屈,又不敢顶撞翠袖,只得边连声说着:“奴婢该死。”边要去擦拭绣鞋,卓莹秋却忽然喝止了她:“等等。”

    侍女茫然地抬起头,卓莹秋已经望向了悦妃:“这双鄂锦镂玉绣鞋也算得价值连城了,下人们手脏碰不得。不如就由悦妃娘娘您来”

    悦妃脸色一变,她悄悄打量了几眼宋怀岚,原本鞋子被污她有些不悦,但知晓卓莹秋的意图之后,她竟也没有出声阻止,而是闲闲望着自己。她的双肩微微颤抖,还未说出推辞的话,卓莹秋又笑道:“悦妃娘娘,您和公主能活到今日,不仅仅承了陛下的恩,也承了贵妃娘娘的恩。您是知恩图报的人,可别错了主意,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公主。”

    悦妃死死咬住下唇许久,终是整整衣裙站起身,向宋怀岚深深下拜:“嫔妾自当侍奉贵妃娘娘。”

    她微微直起上身,在卓莹秋的冷笑声中想要去触碰那双沾了水的绣鞋,身后忽而又传来一声女子的高叫:“哎呀!”

    随着啪嗒一声茶杯碎裂的响动,众人都向不远处的甬道上看去,丹珠正无措地张着手,仍保持着端茶的手势。而本应在她手中的茶盏已经落在地上摔成七八瓣,水渍溅在了她身边的辛西娅的宝蓝色天鹅绒细跟鞋上,鞋面上还腾腾冒着白气。不等悦妃疑惑,余者已然屈膝恭敬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辛西娅低头略微打量了一下自己被水沾湿鞋,才叫她们起身:“侍女手脚粗笨,让妹妹们笑话了,丹珠,还不擦拭干净。”

    丹珠到了是,蹲下身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绢帕,余光忽而瞥到了跪伏在地的悦妃,她只作不觉,抬头疑惑地望向辛西娅:“娘娘,悦妃娘娘怎么也跪在地上,不会也是要给谁擦拭鞋子吧……”

    辛西娅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呢?”

    “也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连寻常宫女有幸做了小主也不会再做这般粗陋之事。悦妃娘娘是嘉南公主的生母,有不避陛下名讳的盛宠,谁要是敢让她擦鞋,奴婢看她也是活到头了。”丹珠一边拿绢帕轻轻抹着鞋面一边絮絮念叨着,这一番话摆明了就是说给卓莹秋听,而她何时被如此排喧过,卓莹秋铁青着脸正要还嘴,谁料丹珠还没有说完:“再者现在皇后娘娘您的鞋也脏了,谁要是撂下娘娘您不管,要悦妃娘娘先紧着她,那就是僭越,是大不敬。”

    宋怀岚面色微变,不由在心底暗暗冷笑,再蠢的人也知道丹珠区区一个宫娥,若没有辛西娅的授意,是断断不敢说出这番话的。她只得带着卓莹秋向辛西娅盈盈屈身,语气诚恳:“皇后娘娘明鉴,方才奉茶的宫娥是弄脏了臣妾的绣鞋不假,可她实属无心,臣妾绝非有意僭越,万望娘娘恕罪。”

    “下人一句玩笑话而已,妹妹何必这样较真,快快起来。”辛西娅语气轻柔,她知道宋怀岚最畏惧的便是落下恃门第而骄的口实,从而让雩邪找到了声讨宋氏的理由:“不过这鄂锦绣鞋是陛下赏的,又极其名贵。妹妹不如先去换下来,叫司衣司的人好生擦一擦。”

    “娘娘所言极是,臣妾这就去换,先行告退。”宋怀岚知道辛西娅是有意催促她离开,她美眸微扬,轻轻瞥了一眼垂首不言的悦妃,屈身堪堪离去,卓莹秋今日吃了瘪,也只能负气随宋怀岚而去。辛西娅看着她们走远,才又望向悦妃,笑道:“今日原是出来赏景的,听闻大周国的名花栀子花会在暮春时节盛放,留下春天的气息。恰巧在御苑里遇见了嘉南,才想起一病数月还不曾与妹妹见过面,妹妹可愿意陪着本宫走一走?”

    悦妃略有迟疑,她默默理了理袖间的披帛,正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雩菁华忽地从辛西娅背后燕子一般窜了出来,扑进了悦妃怀里:“母妃!母后肯帮我,她不是坏人,不会害咱们!”

    “胡咀什么?”悦妃瞬间明白了辛西娅为何会及时出现替她解围,她既惊又怒,扯住雩菁华的衣袖正要将她带走,辛西娅的声音却陡然传来,宛如山涧溪水,观之轻缓柔和,触摸时却冰凉刺骨:“稚童虽口无遮拦,其言却未必全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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