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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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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白的白炽灯光刺得宋栩之眼睛发痛, 他垂眼望向地面,精神有点恍惚。仿佛坠身于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全是抽象的, 荒唐的, 连同安澄的背影也一并扭曲了起来。

    安澄此刻心急火燎, 下意识地忽略了宋栩之的反应,只专注地搜肠刮肚, 去想究竟有谁能够帮到自己。想到最后,她又急又气地一跺脚,给陈芸拨去了电话。

    三言两句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陈芸二话不说,一刻钟后抵达了医院。

    护士带陈芸去抽血, 安澄默默跟在身后。片刻工夫, 抽血完毕,陈芸回过头,静静地看着站在化验室门口的安澄。

    安澄脸色苍白, 仿佛一支苍白的人偶, 眼神是虚的,目光是直的, 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随时会有跌倒的风险。

    陈芸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别太紧张了, 手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相信医生,不会有问题的。”

    安澄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 紧接着侧过脸,目光顺着长长的走廊,望向站在尽头的宋栩之:“陈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声音颤抖:“我是不是错了?”

    陈芸茫然地一皱眉:“你哪儿错了?”

    安澄极力地抑制住想哭的冲动:“是我没有把小屿照顾好,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可以对自己负责,对小屿负责,但是……”她低着头一甩脑袋,无法自控地哽咽起来:“我应该早一点把事情和栩之说清楚,不该替他做决定。”

    陈芸越听越糊涂:“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不该替他做决定?”

    “小屿是栩之的孩子。”

    “什么?安澄!”陈芸正身走到安澄面前,恨不能抓住她的双肩摇撼一番:“你的意思是……你当年分手的时候已经怀了小屿?”

    安澄的脑袋一阵阵儿地发晕。她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随着凉气吸进肺腑,她整个人颤抖了起来:“是我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你这是傻!你以前不是很会替自己打算吗?从上学到工作,你样样都走在我前头,怎么最后在这种事情上犯了糊涂?亏我还一直觉得你挺清醒的,当初和宋栩之说分手就分手,合着这事情的关键藏在这儿呢!”陈芸原本就是个急脾气,此刻遇见这种状况,急得几乎要失态。她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表情既气愤又心痛:“这么大的事情你连我都瞒着,为什么?为了宋栩之?为了保护他的声誉?我的天呐……你这是掩耳盗铃知不知道!难道你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就可以当这件事不存在?你究竟是有多爱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来?他知道这件事吗?”

    安澄低着头,泪水顺着她的鼻梁滑落到地上:“他刚刚才知道,小屿的血型和他一样。”

    血型?

    陈芸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话中的深意。沉吟片刻,她想到与安澄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是忍不住软了心。

    “橙子。”她张开手臂抱住安澄:“你总是爱逞强,你总把自己搞得刀枪不入,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再这样下去,你注定是要吃大苦头的。”

    安澄将下巴放在陈芸的肩头:“陈芸,我心里慌得厉害。你说得都对,我真的很失败,我总是会把好好的事情搞成一团糟。小屿这次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那我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陈芸用手摩挲着安澄的后背:“小屿这孩子命好,肯定不会有事。”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

    陈芸循声回过头,正好看见宋栩之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宋栩之的神情沧桑而凝重,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毫无生机,仿若一樽木雕泥塑。就连眼角处原本淡到微不可见的细纹,此刻也骤然深刻了起来。

    陈芸不是安澄,她拿捏不准宋栩之的想法。但料想做父亲的,明明有个儿子,却被一直隐瞒到现在,并且儿子还生死未卜,心里多半会有怨气。

    为了防止这股怨气撒在安澄身上,陈芸松开安澄,当仁不让地站在宋栩之面前,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我搞不懂你俩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管怎么说,安澄她并不欠你的。如果不是心里有你,她也没必要遭这份儿罪。你如果……”

    “谢谢。”

    陈芸诧异地收了声:“谢我?谢我什么?”

    宋栩之语气平静:“谢谢你过来救命。”

    陈芸听了这话,不禁柔和了目光。她微微收回下巴:“这没什么,应该的。”

    “我想和安澄待一会儿。”

    陈芸回头看了安澄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回到宋栩之身上:“好吧,你们俩聊聊吧。不过你说话的时候可得注意一点儿,安澄现在心里不好受,有些话……换个时候再讲也不迟。”说完,迈动脚步,一个人往远处走了。

    一时间,空荡荡的走廊中只剩下安澄与宋栩之两人。走廊里时而有微风吹过,带起一股刺鼻的医用消毒水味。

    味道顺着鼻腔钻进安澄的肺腑,激得她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其实落泪也无妨,面对此情此景,眼泪并不是不合时宜的东西。只不过面对宋栩之,她总觉得心里是空的,需要一点表面上的东西做支撑。

    垂下眼帘吸了口气,她绷着脸,低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

    话音未落,宋栩之抓住安澄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他的身体是僵硬的,胸膛透出隐隐的寒意。

    这股寒意惹得安澄心慌,她挣扎了一下,随即只觉得更强的力量袭来——她几乎要被宋栩之勒进身体里。

    宋栩之紧闭着双眼,面无表情,神情在刚毅之余又透着阴沉沉的意味。他表面上是懵懵懂懂混混沌沌,可是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并不傻,怎么会不明白这当中发生了什么。诚然,自己作为孩子的父亲,有资格去向安澄兴师问罪,可是当目光望向安澄的时候,他的整颗心哗啦啦地化成了水。

    无所谓道理,无所谓得失。所有事情一旦和安澄联系在一起,全部可以打散重来。

    究竟是有多深的感情,才能没有底线到这种程度,连宋栩之自己也不禁感到诧异。他一时回忆往昔,试着寻找这段感情的开端,可到头来却是越寻找越迷茫。

    或许有些感情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喜欢,一点点的好奇,再加上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经历过天长地久斗转星移的酝酿后,逐渐浓成一坛烈酒。只需闻那么一下,便力不能支,缴械投降,从此化身为感情的傀儡。

    宋栩之轻轻张开嘴,舌头有些僵硬:“我刚才找了医生,得知了一些情况。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医院方面早有准备,我们只需要静静等着,先不去想别的。”

    安澄将脸深埋在宋栩之胸前,鼻子和嘴全部被衣料掩住。此时此刻,呼吸对她来说是多余的动作,她只想集中精神,屏息忍痛。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医生告知二人手术顺利,孩子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刹那间,安澄只觉得灵魂开始一点点向下沉,沉回肉体。过去的几个小时对她而言如同几个世纪,她一直觉得灵魂悬浮在头顶上,飘飘摇摇,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便是致命的打击。

    隔着一道玻璃,她看了安屿一眼。只一眼,没敢多看,再看就要失态。转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垂下眼帘,脑袋抵在宋栩之的肩头。

    宋栩之整颗心被一股微妙的情绪填满。同安澄一样,为人父母,他看着自己的骨肉躺在病床上受苦,难免感到悲伤。可是这股悲伤罩着一层陌生的薄膜,浮萍潦草地落在心头,根本不往深处使劲。这让他在愧疚之余,又有些心怀不安。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安澄,安澄的睫毛纤长而湿润,闪着油黑的光泽:“阿澄,你还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我们分开后的事情。”

    安澄轻轻一偏脑袋,在他的肩膀靠稳当了:“当时真的是太年轻了。”她叹息似的开口道:“我父母没得早,我以为我无牵无挂,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出国,我只是想离你远一点,彻底把你忘了。所以,我联系了我大学时候的导师,我的导师是斯坦福大学的校友,他替我写了推荐信,我就这样去了美国。其实刚到美国的时候也还好,我有全额的奖学金,还申请上了学校里的合法工作,完全负担得起生活。谁知道后来没过多久,身体就突然出现反应,那几天真是难受得厉害,根本出不了门。我本来以为是肠胃出了问题,去到医院一查,才知道是怀了孕。那会儿查出来的时候是第八周,我也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医生给我看了彩超照片,他已经有人的样子了,还有心跳。”说到这里,她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带了呜咽:“我实在是舍不得,明明手术都约好了,走到门口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宋栩之一言不发地听着,扶在安澄身上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所以我后来就打定主意,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大不了就一个人带,反正这种事在国外也不算新鲜。但是……”安澄欲言又止,努力使激荡着的情绪平息下来:“但是后来做孕检的时候,又传来了坏消息,医生说,孩子的心脏可能有问题,孩子可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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