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农家院叹古感今
盘古爷从堂屋里搬出一张矮方桌，这种桌子没有油漆，在农村非常普遍，桌面通常油渍斑斑，桌腿桌梁也是乌黑乌黑的。这样的桌子一般都有些年头了，如果洗的话，想把它洗干净还真不容易，得大把大把地往上面撒洗衣粉，再用抹布使劲揉搓，这时候就只见乌黑的泛着油腻的水往下流，一块抹布抹不了几下就不行了，得在清水里漂洗几遍才能拿出来再用。这样的清洗一般只在过年时才会有，小时候一到过年，甄青蓝就会主动承担洗桌子的任务。眼下，盘古爷搬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张桌子，不过洗得很干净，就跟甄青蓝小时候过年洗得一样干净，两位老人搬出来的四把椅子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甄青蓝感到了一种过年般的隆重，心里感到有点过意不去。桌椅摆好，盘古大妈放好碗筷，说：“你们都坐好，我来端菜，不用你们多手多脚。”
“行，我们都坐在这儿不动，反正有你这个老丫环。”
一会儿菜也上好了，一盘米面煎腊肉，外面的一层米面煎得金黄，里面的腊肉透着亮，一大钵水煮鱼，鱼汤熬成了乳白色，鱼肉细嫩爽滑，另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清炒白莲藕，一盘花生米。
“弟妹，还有主菜没有上来，你该不是不舍得吧。”
“老母鸡煨粉条来了。”盘古大妈用搪瓷钵盛来满满一钵鸡肉煨粉条，“你们使劲吃，吃不完不准下桌子。”
“弟妹，你这个地主家的小姐讲究还真是多啊，又是碗又是盘，连钵也用上了，跟你说，到我家可没有你这些排场。”
“什么呀，让城里来的客人见笑了，没个整套的东西，凑合着用，你们使劲吃啊，我这里还有半锅鸡呢，吃不完你们得兜着走。我还警告你这个嘴上没锁的，现在哪里还有地主小姐呀，我这都摘帽好多年了，你还地主地主的叫，当心老盘古不跟你唱戏了。”
“他呀，除非你不让他唱，要不我一叫他，他跑得比我还快，哈哈，老盘古，你说我说得对吧。”
“对个鬼，喝酒！”盘古爷给每个人都斟上酒，端起来，说：“两位老哥，小甄，我也不说废话了，来，喝！”
张三爷喝了一口酒，对甄青蓝说：“小甄，我们老弟兄在一起几十年，说笑惯了，不说笑倒不习惯，你别见笑，来，吃，这些都是自家产的，地道的农村手艺，你还别说，现在好多城里人都喜欢这些呢，我城里的几家亲戚，每年来拜年，进门先是拜年，第二就是嚷嚷着要吃这些东西。”
罗二爷也附和说：“是的是的，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东西好。”
“来，喝酒！”盘古爷举杯。
“老盘古，你这酒又是你姑娘女婿过年时孝敬你的吧，你这时候拿出来孝敬我们，你不心疼呀。”
“要不是看小甄面子，我才不给你喝呢，给你喝那六角钱一斤的三道酒就已经便宜你了。来，小甄，喝，别听两个老东西瞎唧咕。”
甄青蓝喝了一口，感觉跟上次在金柱那儿喝的差不多，这应该是盘古爷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酒了，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热菜、烈酒，不一会儿，几个人脸上都是红红的了，额上沁出细汗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要说，眼下这日子，是比早些年强多了，田里的收成也好了，荷包里也有仨子俩子的了，也再不愁锅里碗里的了，可有些东西就不好了，这头一条，没人听戏了，都听录音机看电视去了。录音机放的那是啥呀，唱老戏弄些洋玩艺跟着瞎起哄，怎么听怎么别扭。我让儿子买一盘没有乱七八糟伴奏的老戏磁带，他说现在谁还卖那样的东西，我以为他不想买，拿这话骗我，有次上街，自己转着寻了几圈，也没寻到一个卖真正老戏磁带的。”
“是这样的，大爷，现在听戏看戏的人的确少了，喜欢老戏的大多数是一些你们这样的老人，为了适应年轻人的口味，有些戏曲唱段加了电声伴奏，这只是一种尝试，也不是一种已经固定下来的模式，真正的在戏台上唱老戏，还是原来的伴奏。”
“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老年人喜欢老古董，年轻人喜欢新玩艺儿，原本也正常，我就是担心照这样下去，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再往下传下去了，你看，咱们村唱戏的人还有吗，都是些牙齿都快掉完的老家伙了，最年轻的也快过七十了。”
“上面也知道这个情况，也在抓紧时间搜集整理这些老玩艺儿，别的不说，你们说的老戏，我们馆里就已经录了好几盘磁带了，因为面太宽，人手又少，现在还只是在县城附近几个乡镇里搞，说不定哪一天就找到你们了呢。”
“那好，哥几个，咱们得好好活着，说不定哪一天县里有人找我们呢。”
“老哥几个，咱们借着酒劲唱两嗓子怎么样？”盘古爷提议。
“好，好！”张三爷和罗二爷高声附和。
“你们小点声，让儿子媳妇们听到了，又怪你们老来疯。”盘古大妈提醒。
“管他们呢，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各不相干，我看不惯他们我躲着些，他看不惯我们他们也要忍着些。”
“还是老一套，老盘古唱小生，我操胡琴，罗老二你唱旦角儿，咱们就唱那段《冬月放羊》吧。”
“好，当然是这段最拿手的，咱们一来待客，二来也想借小甄的口向上反映一下，这好东西快要没了，得抓紧时间抢救，要不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