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直青蓝席上醉酒

    裴天文把他们领到一个小院里，向他们介绍：“这里跟矿工们住的地方隔了有一百多米，即使那边再怎么热闹，这边也安静，适合小甄舞文弄墨，院子里还住着几家，小甄的隔壁就是我刚才说的年轻姑娘，叫商柳馨，再一家是矿上的电工，也姓甄，说不定跟你是本家，他老婆姓兰，是矿上管材料工具的。还有两家我就不说了，过两天你自然就熟了。今天晚上，我让食堂炒了两个菜，给你接风洗尘。”又对金柱说，“兄弟，咱俩有些日子没拼酒了，你就别走了，晚上一起吃饭。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去收拾屋子吧，顶头的一间就是，我已经叫人打开了，钥匙都在门上，晚上见。”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甄青蓝和金柱走进屋子，正如裴天文所说，里面床铺桌椅齐全，被褥行李也叠放得整整齐齐，床头还有一个小衣柜，后墙上有一道门，打开门，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院子，可以支一张小饭桌，再后边就是一个小厨房，碗柜里边锅碗瓢盆齐全，不过这些东西甄青蓝大都用不上。他们回到前边的房子里，甄青蓝扯了一下拉线开关，灯泡亮了，他感到非常满意。两个人把该洗的都洗了，该晒的也抱出去晒了，然后收拾屋子里面，搞得两人脸上身上都是灰，汗一流，黑一道白一道，不过屋子里外大变样。

    太阳快要下山了，二人把晒在外面的东西收进来铺好，这时，井下的人们也都上来了，这一片儿顿时嘈杂起来，矿工们有的操着河南腔，有的操着四川腔，也有的操着陕西腔，当然也有说本地话的，还有的口音甄青蓝根本就没有听过。小小的一个村办煤窑，矿工也就三四十个人，来源竟如此之广，甄青蓝不禁有些惊异。不过这惊异很快就被取代了——那边传来了高亢嘹亮的秦腔。甄青蓝打小就喜欢看戏听戏，小时候逢年过节村里都要唱戏，塆子里的小伙伴没等戏开锣就在台下睡得捅都捅不醒，但甄青蓝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大人都不看了，他还想看。后来，看戏的人渐渐少了，艺人们老的老死的死了，曾经兴盛了几十年的年节大戏就绝了迹，对此，甄青蓝感觉十分惋惜。如果偶尔听到有人唱戏或者用胡琴拉戏曲伴奏，他常常会听得如痴如醉。读初二那年，看了京剧电影《白蛇传》，他被感动得涕泪横流，他不眠不休花了几个昼夜，把《白蛇传》改成了一首长诗。不过，他写长诗不是给别人看，纯粹是自己欣赏，边看边想边流泪，为白娘子的美丽所倾倒，为她的坚贞所感动，更为她的不幸结局而痛惜。后来他的同学发现了他写的诗，找他要了看，甄青蓝怕别人说他喜欢白娘子，就把本子藏了起来，后来就找不到了，甄青蓝为此心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泪儿流……”没有锣鼓家伙的伴奏，一人吼众人和，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这群山环抱的山里，显得那么苍凉却热烈，野性而凄美，跟录音机播放的相比，又是一种迥然不同的风格。甄青蓝的眼睛不禁湿润了，那些言语粗俗，举止粗野的矿工们在他眼里突然柔和起来，亲切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边就安静下来了，矿工们陆陆续续拿着饭钵到食堂吃饭去了，甄青蓝也感觉饿了，但不好意思开口说，金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兄弟，别急，裴大书记说要请你，自然不会忘记的，先饿饿肚子腾点儿空，等下放开肚皮吃。”说得甄青蓝有些不好意思，连说：“没事没事，我还好。”话音还没落，连狗子就来叫他们了。村里要有客人，连狗子就临时帮个忙跑个腿，邀下客，有时也客串下跑堂的。两个人跟着连狗子来到食堂，从旁边一个小门进到食堂里面，从墙上开的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正在大口吃饭的矿工们。和外面粗糙的环境相比，里面别有洞天，墙壁刷得光滑雪白，顶上的吊灯和墙上的壁灯发出柔和的光，水磨石地面像被洗过，映出了人和物的影子，厅中间一溜摆着四张桌子，但只有一张桌子铺了桌布，摆了杯盘碗盏。

    裴天文把甄青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向众人介绍：“这是县里来的甄同志，他就是尚佑村的人，咱们是隔壁，不是外人。甄同志来我们村是来搜集整理民风民俗和民间故事的。这件事可是大好事，现在不是在大力提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吗？甄同志做的事就是抓精神文明的一种具体体现。还有，这对咱们村也大有好处，可以让咱们村的故事流传下去，传得更久更远，如果出了书登了报，还能传得更广，说不定哪个大老板相中了我们这里就来投资了呢，那时我们的日子就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甄青蓝真是佩服这位裴书记，不仅看得准看得远，而且提得高。“所以嘛，今天大家要把甄同志陪好，烟出文章酒出诗，甄同志，相信你们文人对酒会有特殊爱好吧。来，大家一起举杯，头一杯门面酒必须喝清，话不多说，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一杯酒瞬间见了底，然后他把酒杯倒过来，从左到右亮了一圈儿，最后特意举到甄青蓝面前。甄青蓝一下子成了全桌的焦点，他最害怕当焦点，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更愿意成为人们的盲点。“我，我不会喝酒，我，我中午刚喝过的。”他一下子语无伦次了，引得几位村干部哈哈大笑：“老弟，你连撒谎都不会。”甄青蓝更尴尬了，脸上像是虾子夹了，火辣辣的，汗也流了出来。“老弟，酒还没喝你就往外冒汗，你这天漏够厉害，估计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甄青蓝张口结舌，他实在应付不过来这样的场合。

    “各位兄弟，各位兄弟，你们一看就知道我这兄弟不是耍滑的人，他要能喝早就喝了，再说我俩中午确实是喝了不少酒，到现在还没散呢。”

    “谁信，这么热的天，中午的酒早就变成汗流出来了，到现在还有什么。”

    “甄同志不喝也行，得找个人帮忙代喝。柱子兄弟，你跟我们在一起吃饭也不是第一次，我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要帮甄同志的忙我们也不拦你。”

    “关键是我中午也喝过，我还骑着摩托车呢，待会儿还得回去，要不爹妈跟香兰在家着急。”

    “待会儿让连狗子跑一趟路，给你家里送个信，免得他们担心，你喝醉了就在这儿歇一晚，哎，柱子兄弟，你是怕没有香兰妹子陪你睡不着吧，哈哈哈。”除甄青蓝外，一桌人都跟着大笑。

    “我喝我喝。你们别说了，我喝。”甄青蓝一抬杯，金柱还没来得及拦，一杯酒已经没了踪影。甄青蓝只觉得一块火炭从嘴里进了喉咙，又一路咝啦啦烧到胸口，脑子里轰轰烈烈的，不知道什么跟什么搅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