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怒贯课堂
那时候,距离上课还有一二十分钟,老师还没到,许文昔却先着急忙慌离开了。那是她忽然想到,之前拍摄作业在学院里借的相机设备,今天到了该还的日期。设备借用处只在每周一开放,如果错过了那时段,系统可不会管你是否有什么不得以的原因,直接把人拉入黑名单,可能一学期都不能再借用。
许文昔没像院里大多数同学那样买一台自己的相机,她自己手里的钱满打满算够她日常生活使用,但绝担负不起这样一个昂贵得几乎类同奢侈品的东西,她也不愿意给家里增添负担,至少是大二时候起就已经约等于自力更生的状态了。
她几乎是一路以体测八百米的速度冲回宿舍的,拿了设备包就往中核心教学楼去,那时离上课还剩十分钟,她觉得以她这速度不出意外大概是可以按点到教室,并且心里默念别的同学不要占那个位子。
许文昔几乎是第一个到设备处的,但也几乎是最后一个才轮到。尽管有些同学来得晚,但好像只要认识那个负责租借设备的同学并跟他打声招呼,他们就能践行某种约定俗成的特权。也或许是她站在那个角落里,太像一株随风摇摆的纤细苇草,随意地就能被压折,踹到一边去。
她尽管是焦急到了极点,但其他同学却都悠然自得,无论有课的、没课的、借设备的还是还设备的。她既然发不出任何反抗的声音,就只能安慰自己只是选修课,去晚了大概也没什么,但偏偏天不遂人愿——喻忆今晚突发点名……
她看到室友在群里发的消息之后,感到一种莫名的幸运。早不点名晚不点名,偏偏就是她要迟到的时候点名,她都想哼哼那句“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但哼哼也没用,那组“皇家同学”借用的设备从遮光板到三脚架到闪光灯到摄像机,一一归还十分繁琐。
她那时候对于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有了更为深刻和具象的理解,以前都只是为了考试和显摆记住了那则谚语的音节组合,觉得朗朗上口,此时她站在那里就只差跺脚转圈了。好容易归还完设备,她冲刺到教室的速度,后来觉得大概能够成为她实现至少是省级运动员的潜能与信心储备。
她不敢从前门进去,那时候已经上课十几分钟了,但后门也不太敢大张旗鼓、大手大脚,因为后门进去要登几级台阶,那地势高而开阔,进去几乎就等于上舞台。
她在后门台阶那里站了一会儿,想听听这会是什么情况,只听见喻忆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讲着课,似乎也无事发生。于是她又偷偷上了台阶,赶紧找了个位置挤下,看到旁边的同学在写自己的名字和学号,悄悄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老师是让来的同学自己给他交姓名和学号,不许其他同学代写。她那时候感到很慌乱,因为上大学以来她从未缺过勤,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迟到这么久,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了,她坐下好一会儿都还是止不住心跳加速,身体也随着心跳一同摇晃个不停,在外面看来好像是她一直在发颤似的。她心里想,这次一定要算缺勤了,虽然是个选修课,成绩并不会计入绩点,但她知道这不一样。至少,他跟别的老师不一样,那他的选修课也自然与别的选修课不一样了。
从后往前看,喻忆今天穿的一件棕黄色的长衫,半个身体掩没在讲台后面。跟往常不同,他今天是坐着的,所以显得更小。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只有音调较高的地方可以勉强听清楚,但他说话时语调多数时候又很平淡。
在许文昔听来,那就像是古老的唱片机游针生了锈,跳动得生艰晦涩、毫无规律,她没法关闭,但又被优柔的音乐深深吸引,就决定下节课的时候换到第一排去。倒是如此,缺勤扣分的事情被悄悄推到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位置。
许文昔去到第一排时,惊奇了一下,因为她看到顾苏也坐在第一排,她以前坐的那个位置。看到她提着书包的样子,顾苏笑了笑,随即往里去让出个位置。许文昔原本打算换到东面的第一排去,但这会可就无路可退了,于是搁下书包也坐下来。
“大学霸怎么也会迟到了?”顾苏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今晚去还设备,就来晚了些。”她漫不经心地摆放着笔记本,并没看向那个有兴致的人。
“文昔,你知道吗?上周我去找喻老师问电影的问题,我还加了他微信……他真的是我男神!好帅啊!”
“……是吗?他确实挺帅的……”许文昔不觉间把目光投向讲台那里,只见那里一会儿的工夫竟围满了人。那些同学都是迟到的,现在做成围攻的架势来,好像就能够打动老师原谅他们的错误似的。许文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她觉得自己也围上去十分别扭,好像要丧失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要是不去,可能真的要算缺勤了。
她这么纠结的时候,顾苏兴致依然未减:“……我听说他才刚满三十,还没结婚,真是天理难容了……这么一个高富帅还有才华,怎么会……”
许文昔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也许是为去不去补交到勤感到难为,也许是嫌顾苏太过聒噪,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没细想过。没等顾苏说完,就站起身来出门去了。过了会儿她略略想好了,还是补交一下的时候,扭了门把手进来时惊呆了。
一个男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把纸条几乎是旋在讲台上,就又紧张兮兮地跑了下去。然后,喻忆居然从容地拿起纸条,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她旁边的垃圾桶里,前后不过十几秒的事情。在喻忆走下讲台扔纸条的时候,看到了她,或许也将她眼中的惊愕净收眸底,但只瞥了一眼就又转身回到讲台上去了。
她那时候的惊愕,就含有一丝惊恐了,因为这似乎意味着自己刚刚决定好的那个行动失去了践行的意义,以及目的达成的可能性。
她讪讪地走回座位上,刚坐下就响起了上课铃。
“……我觉得既可笑、可悲,又觉得可怜——对于大家。下课的时候给过大家一次补救的机会,那是我最后的仁慈,之后我说‘那之后再交的不算数了’,结果还是有同学上赶着跑来送纸条……你不听课也就算了,你把纸条直接扔到讲台上算什么意思?”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激动,就站了起来。
“……你不跟我道歉,也不跟我道谢,就以这么敷衍的行动来祈求我的原谅吗?再不说,师生之间至少还有些尊卑差别,你跟你父母交流的时候也敢这么随便吗?……我觉得大家可怜,已经上到大学,却连最基本的交际礼仪都不懂,很难想象以后走上社会会怎样。那至少我还要秉持最基本的平等,你这么不尊重我,我也只好‘来而往之’,丢进垃圾桶已经算是最轻的惩罚,我本来可以给你不及格……”
许文昔和顾苏相互对了对眼,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不知道他们刚刚谈到的那个温柔知性又帅气的老师,这会怎么翻云覆雨变了另一副模样,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里,教室一片鸦雀无声。
“……这些事情本来不是我要教给大家的,现在我却要代劳,耽误其他人上课的时间……但是大家要怪就怪那些不懂礼貌的同学。另外,惩罚大家不是目的,我的风格就是这样,以后我还是会不定期点名查勤,缺勤的、迟到的,我不敢保证会有怎样的后果……今天说的有些多了,下面……先不接着之前的内容说,给大家看一部影片……”说完,放上了电影,喻忆推开了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