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火冲尘

    许文昔蓦地愣住，眼睛停留在于卓风身上，他还穿着一身西服，看样子刚结束了学院什么隆重的典礼或会议。她走上前去，视线穿过他身侧，落在楼前那排日久生锈的自行车上。

    “我们之前约好了的，七天……”

    “文昔，你今天一整天没去上课，我问你舍友，才知道你病了……去看过医生了吗？这会感觉怎么样了？”于卓风高出许文昔一头，将视线温柔地洒在她那明显不合时节的厚重大衣上，关切地问。

    “……我没事，就是早上时候发烧，已经喝过药了……我待会还有课，这会要赶紧去吃饭了。”许文昔说着，就要转过楼角，往餐厅走去。

    “那我们待会课上见。”

    “开学的杂事还不够你忙活的？任谁说自己有时间我都信，就是不信你会有时间……就算这样，喻老师的课你大概不会感兴趣的……”许文昔扭过头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前的时候，她要约于卓风晚上去跑步，都得提前至少一周，因为他的日程总是要往前排半月左右。别人是拖延症，他是“赶紧症”，这亦形成一种循环效应，学院领导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他于是似乎陷入一个滚轮之中，把自己赶紧成了一个圈，就像过年的时候街上小贩搁在桌上的滚轮，仓鼠在里面只有奔跑。

    “你快去吃饭吧，不然待会要迟到了。我这是说废话，你不可能会迟到。我先去教室了，等你。”他似乎自言自语着，之后也拐过楼角，向着相反的方向往教学楼走去。

    许文昔匆匆吃过晚饭（其实一点也没胃口，但是为了身体多少还是塞进去一些），看了眼在床上正为抽卡捶胸顿足的叶青黛，自顾倒了杯热茶，提着书包走去教室。到教室的时候，离上课只剩下五分钟，喻老师早已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需要的课件、视频资料。

    和往常一样，前几排永远留给“最不积极的学生”，来得晚就要承受应有的代价。许文昔挑了西面的第一排坐下来，这里离窗子很近，窗外俨然自成一派境象。白天鲜活亮丽的油棕，在夜晚披上一层影绰神秘的外衣，掩映着后面那棵灯柱。灯柱顶发出微弱的、温暖的橘黄色灯光，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其实，有了上节课的那遭体验，她本来就打算之后坐在前面，这样也好更清楚地认识一下这位让她觉得很感兴趣的老师。她还没来得及摆好上课要用的文具，旁边靠过道的位置便有人落了座。那阵熟悉的味道，她不消抬头看便知道他来了。这时候，上课铃讨巧地打响了，她一时不知道究竟他和上课铃谁更讨巧。

    “大家晚上好……今天晚上来的人还是挺多的，甚至有点儿出乎我意料。为什么说有些出乎我意料呢？因为大家太聪明了，我太了解大家的聪明了。第一节课大家基本上都会来，看看这老师管理的是宽松还是严厉，像我这样的一看就是那种比较温和的……那之后就可以不来，毕竟只是选修课。”

    喻忆站在台上，像他说的那样，目光落在讲台的液晶屏幕上，嘴角带着一丝略玩味的微笑，语调悠悠。他说这些话时，教室里面一阵窃窃私语，也夹杂着一些低低的笑声。

    许文昔坐在那里，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他。这会儿看他的样子，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一头蓬蓬的鬈发，鼻梁上架着一柄精致的眼镜，身着一套整齐的、棱角分明的黑色西装，他一米八的高个子把他整个人撑得支棱起来。露出的一小截脚踝，让人感到了瘦削中的精壮，踏的那双皮鞋，在讲台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弧光。

    他的一只脚慵懒地搭在另一只脚后，双臂撑在讲台上，在他一个人的舞台上，多了一丝妩媚。许文昔看得有些呆，只觉得自己身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而富有魅力的男性，她下意识地曲肘，将托举的脸调整到刚好能够看到喻忆整个身体的方位上，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

    旁边“砰”的一声，把许文昔从那种痴迷中拉回教室来。于卓风翘着二郎腿，可能觉得血液流通不畅，换腿时踹到第一排课桌前的挡板上。许文昔看他时，他上身没有多大动作，朝她略带歉意地微笑着。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喻忆时，他一丝不苟地盯着她。

    “……我的意思，大家现在不明白，很快就会明白的。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选修课不计入绩点是件很荒谬的事情。这样做就等于默认课程分三六九等，‘选修’逐渐约等于‘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的意思，这真是无比遗憾……”

    自许文昔入大学以来，老师上课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几乎不会和学生扯闲话，而即便如此，也没见得有多少老师按着自己制定的教学计划成功完成授课任务的。喻忆就像是一颗外星系冲入地球的行星，在地球表面砸出一个肉眼不可直视的大坑，这个大坑的形状也无法用寻常的、已知的语言描述。它带给地球人的只有惊诧，与更多的未知、神秘、好奇。

    许文昔觉得十分有趣，一边听喻忆扯一些和课堂无关的事情，一边不自觉的笑出来，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选修的荒谬，世界的惊奇。

    “……我在日本留学，他们那里很少有人要读研，因为公司招本科毕业生就足够完成任务，招研究生还要提供更高的薪水……咱们国内学历贬值，多数同学都想靠读研来提升自己的竞争力，也有同学想在学校再多待几年步入社会……这些都没问题，但我想说的是，大家一定要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读研究生，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别人读研所以我也要读，还是自己对自己的人生有良好的责任感，知道自己读研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说的有些多了，咱们现在接着讲上节课没讲完的那部片子……”喻忆抬腕看了眼链表，切断了生活话题。

    于卓风看着许文昔，看着她下意识流露出的微笑，瞧着她笔记本上的记录，觉得心里有些发闷。第一节下课刚下课，喻忆还在台上讲着留下的尾巴，他直接地就站起身来，转身从第一排一步一阶地往后门走去，走路的时候留下皮鞋“嗒嗒”的响声，合着教室后排越来越大声的骚动，似乎刻意要把喻忆的讲课声淹没，作为一种“微言大义”，抵抗老师对下课时间的占用。

    他往后排走去，引来过道两旁无数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今日这身西装革履极为不适，那些目光降落到他身上，像是无数只颗粒大小的飞虫，赶不走的心烦意乱。他扭开后门走出教室，留下那门孤零零地脱了力，撞在另一扇固定的门沿上。走廊上的感应灯蓦地亮起来，映照出一块寥落的地面，光滑的地板砖又将这灯光反射到那双亮锃锃的皮鞋上，室外的清冷许他舒出了憋闷许久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