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摘星辰
“叮嗒~”坐在地铁厢里,许文昔的手机消息提示。她本以为是家里发来的,估计是妈妈问自己是否到了学校,她心里仍旧烦躁,于是也不去看手机。
她看到与她斜对面的那排座位上,坐着一对父女。那男人大概三十来岁样子,穿着朴素,女孩儿只大概十岁左右。两个人都低着头,翘着二郎腿,各捧着一本书在读。许文昔想,地铁里面父女倒不少,但读书的人少,读书的父女更少。
往常时候,因为许文昔的眼睛近视,自己会特别注重不会在摇晃不定的环境里读书看报,这样太费眼睛。但这一次,她却只是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偷偷地拍了一张照片。
拍照虽然不是件见不得人的坏事,但她总觉得这么突然拍张照是很奇怪的行为,况且她不想惊动身边的人,尤其是那对聚精会神读书的父女。这样的话,她好像能够将这一刻永久封存。
这么一来,她也看到手机显示的消息,不是来自家里,而是同学院其他专业的一位同学,她与许文昔一样,也是专业第一,因此尽管平时她们并不太构成竞争关系,但保研的时候,她们若是报了同一所学校,必定会是针锋相对的竞争者。
学院又有政策规定,大家所报的学校数额是限定的。也因为这样,她们之间会经常有交流,希望尽量不要报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那同学问她:哈喽文昔!我来问下你保研进度的事情~或许你打算报云京大学吗?
许文昔看了之后觉得有点紧张,她还不知道云京大学已经出了报名通知,想到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糟心事,觉得更加烦躁不安。云京大学是新闻学子人人渴望去的学校,尽管许文昔并未报太大希望,但也想尝试一下。有的时候,这不是争争气的事情,而是在某方面肯定自己的能力。
“汴京大学站——到了!”地铁的广播声打断了许文昔的思路,她匆匆将书包跨在一边肩膀,走出车厢。过了闸机口,准备乘电梯出地铁站的时候,她发现好坏不坏的就今天,地铁往上的电梯维修,她于是微微抬头往上看,那台阶似乎一眼望不到边似的。
地铁的尽头,是渺茫的黑色朝顶蔓延,跟梯间的刺眼白色灯光形成鲜明对比。许文昔叹了口气,把书包背好,开始一步一步往出口走去。“……就把这想象成是西藏布达拉宫前面的台阶,来朝圣的人会觉得每一步都代表了自己的虔诚,或许他们就不会觉得疲累,反而觉得台阶越多,自己得到洗涤净化的时间与机会就越多……那一定是无比虔诚的信徒……之前有人绕湖行走,几步一跪拜……。”
许文昔心里一阵乱想,想到这一遥远、有些荒诞的场景,不关乎自己与于卓风的感情,不关乎跟父亲的矛盾,也不关乎自己的学业目标,只关乎虔诚与信仰。
不知什么时候,许文昔已经走到了云湖附近。那里像是电影中有魔力的巫潭,从各个方位看居然都是不同风景,许文昔驻足。
她现在站在湖边伸入水中的石阶上,静静地瞭望四周,白天还是葱茏翠绿的丛林,夜间被西边热闹的篮球场灯光刺透,齐刷刷变得漆黑,那灯光一直射到水中,影影绰绰的,将原本平静寂寥的湖面撩拨得有些浮动起来,许文昔忽然觉得很美。
一会儿的工夫,湖边那艘停棹的小船映入眼眸。或许它一直在眼睛里,只是她不想看到,那个场景和现在过于相似,夜空只寥寥星辰,他们称那时候的云湖为“映星谭”。他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讲故事:
“文昔,你肯定不知道那个传说。”她就坐在他身旁笑盈盈的,她就做他一个人的小孩子。
“……天上的星辰不够的时候,他们就从潭里摘取。潭里的星星也被他们摘完了,怎么办呢?”
“潭里的星星怎么可能被摘完呢?”她双手抓紧小船上的凳沿,眼睛往湖里探去,半个身子斜倚在湖面上,露出纤细的脖颈。
“……他们于是从情人的身上摘下来……”他一手揽着许文昔的腰,一只手不知何时绕到她颈后,轻轻地在她颈上细啄。他看不到,在夜色里,她的眼睛温若胧月。
许文昔从石阶上退回岸上,继续往宿舍走去。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室友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在打游戏,有的在做ppt。许文昔把书包里的东西在书桌上摆放整齐,就准备端着牙具去洗漱。
“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不是回家了吗?难道他还缠着你不放吗?”叶青黛从床上下来,边往茶杯里添水,边问许文昔。
“……我哪里怪了?”许文昔扭过头来看叶青黛。
“往常这时候,你不都大叫一声‘海带丝赶紧来接驾!’今儿个从你回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有点累……”许文昔说着,顿时觉得特别劳累,就坐在椅子上,把牙具搁在桌上。“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懂我爸爸一天到晚是怎么想的……”
“你爸爸?你们吵架了?”叶青黛坐过来问道。
“……也不算是吵架……我不是要搞咱们那个全媒体编排作业嘛,要去我们家乡做采访拍摄,他硬拦着不让我去。”
“他为啥不让你去啊?担心你的安全吗?”
“他总说我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他说话就很过分……说让我提酒跟人坐酒桌上谈……”许文昔又回想起昨晚的情境来,也不愿意多说。
“……说实话我不懂,你去搞作业又不是去混武林盟主,还得提酒来见不成?你爸爸真是很神奇,在我家他俩恨不得天天把我赶出去做采访,哪有拦着的道理?再说了,本来就是个作业,怎么的还得咱们自己掏腰包?凭什么给他们买酒喝啊……还有你这酒量,一杯倒了怎么做采访……”
许文昔噗嗤一声笑了。“你的关注点每回都这么奇葩,还有你那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
“嘿嘿,就没有我叶青黛绕不开的事!”叶青黛笑着,喝完杯里倒的茶水,又爬到床上去了。许文昔去洗手间洗漱过,也躺到床上去。
十一点钟的时候,宿舍里熄了灯,许文昔戴着入耳耳机,边咀嚼着流连耳畔的歌声,边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晚上的时候,海带丝给了她一丝安慰,但她明白,那也只是安慰而已,问题其实还摆在那里。
今天是跟于卓风约定好的最后一天,他自那天晚上以后就几乎像消失了一样,连消息都没有给她发过。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在这七天里用尽各种可能的手段来留住她,可能他也对她失去兴趣了吧,许文昔就这么悻悻地,不愿意再多想。
反正从明天开始,她跟于卓风也算正式结束了,早点结束未尝不是件好事。然后,她想到自己保研的事情。她原来也以为,保研要比考研轻松太多了,甚至不需要进行研究生初试,只需要进行面试,但她发现她大错特错。
她又想起之前的时候,自己不想走那些途径多要些奖项,也不愿意为了保研就给无良普刊送钱,这时候却觉得有些后悔,甚至质疑自己有必要为了所谓原则而如此不通情理吗?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江渚大学,还有希望吗?
每天早起晚归的复习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心力,又加上这一堆乱七八糟根本理不清又剪不断的情感问题,许文昔觉得即便圣人来了也头疼。她想到前几天那个小角落,又翻腾到那里去,但空调的灯光总是偏偏能绕过她的床帘,照得它像发光的幕布,床也像是布了光的舞台,只是演员提不起丝毫精神,反倒像是宋朝布袋戏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