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二日，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苏瞬息所在的这批支援队已经开始准备撤离东线前往西线待命，即将接替上来的，是从北境调回来的作战部队。
奥斯境内战乱已经平息，灾后重建工作即将陆续展开，受灾最严重的东线地区将成为战后重建工作的重点规划区域。
为了排除仍然残留在东线的拉达人留下的军备携带的危险，排除后续安全隐患，东线第一批整理工作将由北线第六〇二团先遣队负责。
在北境过来的支援队抵达前，局部地区的救灾工作还在进行。
苏瞬息和队友挖出一具还有微弱生命气息的身体后，履带式机器人吱嘎吱嘎地地滚着轮子，带走了伤员。
他看了看天空，两架低空无人侦查机飞过，是从北境的方向。
支援队即将抵达，两位队友招呼了他一声往回走了。
他脱下手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塞进口袋，继续往瓦砾堆顶上走，前方的废墟一望无际，远处，拉达人留下的无人机甲战车陷入一处深邃的楔形断面无法动弹，机身上瓦蓝色的光源已经熄灭，铁青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像是冒着寒气。
它们卡在裂缝里，就像被孩子丢弃掉的玩具。
苏瞬息想起百年前拉达人用过的落后武器，一眼就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拉达人能在百年内达到的军备生产水平。只是那种设计风格，又是他从未见过的，和克里斯廷帝国的军备设计风格又不太像，然而他在军备方面的知识不足。
苏瞬息想上前拍个照，用智能终端机扫描军备型号，他面着太阳朝远处走去。
随后他脚步放缓，苏瞬息遮在额头上的手放了下来。
太阳里，苏瞬息清楚地看到，是一个人走过来，废墟之上，如履平地。
黑色的身影渐渐清晰。
那个人是……
他想起了那天的驯兽森林，一样的黑色作战服。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夜，显得有些凌乱，一缕头发散在耳后，一向纤尘不染的衣服上也沾上尘土。
夜似乎没有发现废墟堆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转了个方向，低着头在护腕终端机上搜索着什么，随后眉头微皱。
苏瞬息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变化，随及跑向她。
在看清了远处有人的下一秒，夜的瞳孔放大。
夜朝着他的方向喊着什么，但她的声音被远处高楼摇晃的轰隆声淹没。
而另一边的人朝她跑来，在她面前十多米的地方停下。
苏瞬息的话也被靠近的巨响淹没。
是天堑让这个世界安静了，人们的对话被掩盖。
苏瞬息刚想伸手，却一眼对上了她眼中的绝望，在她眼里，像是有什么碎了。
脚下的土地突然猛地翻动。近处的残楼摇摇欲坠。
眼见得到的土地表面出现裂缝，蕴藏在地底深处的力量在沸腾。裂隙树枝般蔓延。
子裂隙交织着，像是一张网一样盖住这片土地，无数的废墟砖块像是瀑布一样倾斜而下，落入大地裂口，它们与包围这座城市的烟灰一起沉入进入地底，被地底深处的岩浆吞没。
一旦被捕入“裂隙网”，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夜记忆里的那句话再次响起，“……我预测到，你活不到成年。”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因为那是，卡珊德拉的预言。
如果是今天……她抬起头看苏瞬息背后沦陷的地面。
两秒的时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动。苏瞬息看着夜，而她不知在看向哪里，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站着——此刻，不管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那么安静的样子，危难中的苏瞬息竟然有一丝安心。
就算，他的耳边，是轰隆巨响，就算天崩地陷，他竟然觉得，安心。
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现实像利剑刺进了他们之间的平静。
苏瞬息用意识压制着脚下强烈的晃动。
夜的右手拂过右眼，眼瞳里的秒针倒退两格，这是她所能倒退的最后时间。
随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
如果是今天，很好。
天很蓝。耳旁有风吹过，而眼前的人，那样地干净纯粹，眼里没有仇恨。
她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猛地一掌将他推向另一边。因为那一掌的缘故，夜往后跌去，那个地方，土地被强力刺穿。
天在渐渐恢复它最纯净的颜色。地面却残留着它最深的伤口。
因为那触碰，她不得不向后再踩一步。落入罪恶即将撕裂的地方。
指尖划过了云。变蓝的天就在眼前，可那是她触碰不到的地方。
“……我预测到，你活不到成年。”
现在，她不得不信了。
她伸向天空的手渐渐放下，只是突然，一只手接住了它。
隆隆声从岩浆底下传来，预示着裂隙会换个走向或者在下一秒合上。
被子裂隙盯上的生命救不回来。
苏瞬息的身体在一点点下移。他对抗不了深渊下那股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他身为人的局限性。
他越是用意识力量去对抗，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就开始反噬，他的意识在渐渐衰弱。
因为用了过强的意识力，身体条件无以支撑，他头痛欲裂，嘴角淌下鲜血。
苏瞬息的上半身被天堑的力量拖住，他仍旧没有放手。另一只手死死地压住身下的土地。
他对夜说，“我能救你。”
第一次，夜向死亡屈服了。
“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平静。
尽管天堑之底红光刺目，但苏瞬息还是看清了，夜的眼睛，深邃，灿烂，不是没有感情……
可接下来那三个字，叩击在他心上。
“忘了吧。”
“不要。”他猛地闭眼。
他以为，夜是想要消除他们之间的记忆。
始料未及的刀影闪过。一如那日午后的森林。
他惊恐地睁眼。灼目的鲜红这次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失去意识，他眼睛缓缓合上。
他以为，他握住了他想要牢牢抓住的。
意识混乱中，一连串记忆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夜阁下。”
“拦住夜阁下去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永夜你最喜欢什么花啊？”自从告诉他名字后，越发叫地肆无忌惮。
夜没心思听他瞎扯，她忍住内心的暴躁，“烟花。”
“……”那边一阵沉默，“为什么啊？”
“短命。”
对方终于闭嘴了。
夜切断了通讯，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其实想说的，不是那样吧。
她其实想说：纵如烟火，一闪而过，也有短暂的绚烂。
会有人记得，那最美的瞬间。
苏瞬息后来再回忆，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看着一个人的眼睛消除记忆这种事，夜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他当时就是信了。他就是把眼闭上了。
他就是觉得，如果夜有那种能力，就会那么做。
因为她就是那样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