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将他们送至楼下后，洛达林院长回到了办公室，他坐在转椅上，面容阴郁。
学院又多了个赞助人，他本该高兴的。可是，他不由回想起下午夜说的话，她冷淡的声音又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洛达林听过无数位高权重者说的话，却很少听到这样有力的。
“你的信息权限已经无法满足我的需求，我要另攀高枝了，洛达林院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事。”她的话回荡在洛达林耳边。
“那个人是总院长吗？”他问。
“我是接到了总院长的任务，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
她总是把话说地如此清楚明白。“另攀高枝”这几个字没有傲慢的意思，随意决绝的语气让人恨不起来。
总院长的任务。他实在无法相信，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连总院长都注意到了她。洛达林记得，自己接到第十四任总院长的任务是在25岁，而眼前的人，据他所知，只有17岁。
杀手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年纪大了，感官的敏锐度都会下降，因此在有限的青春里，在奥斯公国军事学院得到总院长的任务是对一个杀手能力的最大肯定。过了35岁的杀手一文不值，因为由于旧伤新伤无数，常年病痛缠身，很少有人能活过35岁。
在华修第一次将夜举荐给自己的时候，她才十四岁，看了几遍她的任务影像，他被震惊了。她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杀人，她过于依靠直觉，直冲对准她的成片机枪，完全没有考虑为自己留活路。然而她的直觉从未出错过，他作为一个过来人，除了佩服以外，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的表现，毕竟他自己在35岁永远放弃杀手这个身份的时候也远未达到那样的速度。
华修把夜的过往藏地很好，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夜不是通过正规渠道筛选上来的。至于她不顾性命这一点，要么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要么就是无牵无挂，从与周围人划清界限的冰冷性格来看，她没有家属。那么，她很有可能是难民。
不顾性命这一点，还是太反常，有时候，对一个杀手来说，重伤比死亡更可怕。躺进医疗舱同样也是一种折磨，也伴随着寿命的消减。不过她各项体检数据显示她确实是一个正常人，神志也是清晰的，眼瞳也并没有半点浑浊。华修也绝不会允许一个被操控的人出现在自己手下。
她强大到反常，冷血到极致。可这是每个杀手追求的目标，用来评价夜，说明他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认识她五年多，他都没有看透这孩子。
有些人，一眼就能看透，有些人，出生就是团迷雾。普通人里出现一个天赋异禀的杀手，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让华修给碰上了。
“你的信息权限已经无法满足我的需求了，我要另攀高枝了，洛达林院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事。”这句话回荡在洛达林耳边。
洛达林此生听过无数当权者的话，但是没有一句话会比它更具力量，一时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近傍晚，最后一抹夕阳划入学院龙血树大道尽头。片片血红的落叶如花瓣，散进柔软的风里。
天黑前苏瞬息回到了单人宿舍。
不久前，他以洪都温露沙家族的名义向学院捐了20,000,000奥元。
“瞬息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要不是看到院长这反应，苏瞬息还担心自己捐少了，毕竟他对国家之间金钱的换算没什么概念。他回去后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在洪都王朝，500维林是最大面额的纸币，1奥元=012维林，也就240万维林，对一个学院就捐240万维林，也就4800张印着卡特罗拉女王头像的纸币。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小器。这么点钱，洪都那些个顶尖学校看都看不上，拿来翻新卫生间都不够，顶多给学院买几年厕纸。
如果让皇后陛下知道了，她会骂他没出息。
算了，下次，下次吧，下次他再多捐点。
苏瞬息拉好窗帘，掀开袖子，恢复了他的通讯信号，下一秒，一片金灿灿的光就投落在他的眼前，法里奥惊慌的脸庞立即出现在他眼前。看这装修，他现在在大都会联合学院私人图书室隔间里，那家伙总说要跑到外头学习才能找到灵感。
“我的小王子！”他慌忙地摘下歪在秀气鼻梁上的银框链条眼镜，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发绳草草将银色长发捆在脑后，“天呐，猝不及防，我都没准备好见你。”随后开始整理桌面。
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抓来一瓶喷雾对着脸一阵狂喷，抓起两张一次性面巾纸在脸上一抹，随手将用过的纸巾丢掉了。
似乎是为了应付某个考核临时抱佛脚的状态，看来法里奥又被他老爸逼着去参加皇室某项考核了，想想也怪心疼的，又要对他负责又要担心皇家考试。
“又不是要传召你……”苏瞬息无语。
“我居然让自己不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了小王子你的面前！”如果屏幕有把手，他一定抓起来猛摇一阵。
“是你自己要将通讯功能设置为‘对方启动即展’模式。”
他绿莹莹的眼睛里带了点委屈，苏瞬息装作看不到。
法里奥这个人性格多变，在他面前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在男人面前是一副高冷到难以接近的模样，遇到了女孩子又变地低眉顺眼，甜言蜜语，苏瞬息到现在还没有彻底习惯眼前这个人的多变。
将自己整顿好后，他又灿烂起来，“我亲爱的小王子，学校生活第一天过地怎么样啊，是否满意我的眼光呢，嘿，我跟你说，这个佩乐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你搞到手的，如果你不满意，我这边也有准备备用人选，校花二把手……”
“你够了，我是要和你说正事。”和法里奥从小玩到大，他的话后续将如何发展自己早就摸透了，这是他要越扯越远的节奏，初见端倪之时必须打断，不然他等会儿该给你扯到校花三把手。
法里奥收敛了一下，变得正经些，他把摊在桌上的书全部推开，抽出一本笔记本，拿出一支笔，对着苏瞬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王子请讲。”
苏瞬息清了清嗓子，“帮我调查学院里一个叫夜的人。”
“夜？”
“夜晚的夜？没有全名吗？”
“对，估摸着是代号。”
法里奥所在的私人图书室环境比较昏暗，只有头上一盏古老的水晶灯格外明亮，苏瞬息只能隐约看到暗处一排排书架，法里奥的脑袋侧转了60°，随后他的脸被照亮。说明那里有一面搜索器。
他的手飞快地在搜索器的屏幕上敲打着。
“奥斯公国军事学院有16个名字单叫夜的人。”
“女的。”
他手指在晶屏上又是一阵敲打，法里奥飘逸的眉毛一聚，“没有女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没有女……”苏瞬息放下了手中刚拿起的水杯。
确定了不是男的呀。“哦，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应该去教职工档案库里找。”
“哦，小王子稍等，我翻个墙。”
法里奥的父亲是洪都王朝的对外关系大臣，也就是王朝首席外交官，他所拥有的搜索权限远超王公贵族家孩子，不过，他总抱怨他老爸给配备的条件算不上王朝最先进的，还是有好多信息的获取超出了他所拥有的权限范围。于是瞬息爽快地将自己所能控制的搜索权借给他，作为交换，法里奥要替他完成皇后陛下安排给他的所有作业，以及替他安排人应付难缠的国宴。
再加上法里奥这些年在信息搜索技术上研究颇深，现在，他大概是王朝除了那些专职信息官员以外，最厉害的业余信息收集高手了，不过苏瞬息知道他这么做目的不纯。他想起当年法里奥参加王朝皇家骑士团的考核，练出八块腹肌，就是为了穿上骑士服跨在马上拍一张美美的照。等到照片大火后，他的腹肌就无影无踪了，骑士团的事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依据他对法里奥的了解，他肯花思学习的东西都是为了追女孩，如此一来，他可以入侵所有学校的档案管理系统，得到洪都顶级学校所有漂亮女孩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并且乐此不疲地将搜集来的信息整理成册，以精装书的形式收藏进他的私人图书馆里。
他说他没有恶意，他收集的不过是少女的美好年华。这种不道德的事竟被他说得如此光荣又神圣。
自己曾经在参观法里奥的私人图书馆开玩笑说，他有这么一手，在洪都光是卖卖王朝顶级学府年轻女孩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就够他赚上一辈子都挥霍不尽的维林。
然而法里奥相当有骨气，当时还说，盗取这些女孩的联系方式本是不义之举，会给这些女孩子带来危险，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是个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他法里奥不会为了金钱成全那些不义之人，这份沉重的幸福还是让他这个骑士一个人来守护吧。
他的花言巧语让苏瞬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无非是给“独享”套上了件国王身上不存在的“伟大”的新装。作为王朝的王子，苏瞬息为自己的不干涉，将那些女孩置于法里奥的魔爪之下而感到惭愧。
不过法里奥确实说到做到，这些年也没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他纯粹是那种无功利的结果主义者，做什么只求自己开心，不计代价。哪怕他花了大成本做的事在大多数人眼里显得毫无意义。
苏瞬息觉得自己能把夜摸透，因为没有法里奥搜集不到的信息。
“小王子为什么要关注这个叫‘夜’的人。”他好像搜到什么眉目，双手搭在下巴下面，眼睛凝视着荧屏，若有所思。
“你先把搜到的信息同步给我看看。”
法里奥转头看向他，扯扯嘴角，“你先告诉我是为什么呗。”
法里奥很少会问他做一些事是为什么，他突然这么问，苏瞬息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到底查没查到？”
“没有代号叫夜的人，不过名字里含有夜的有13个，8男5女，这3个女的有老有小，都长得很一般。”
又是法里奥的审美在作怪，苏瞬息白了他一眼，“把5个人的信息发给我看看。”
“好的，王子殿下请稍等。”法里奥的手指又飞快地敲击起来，他其实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小王子长大了，开始关注女孩子了呢，看到那些个名字带“夜”的，他确信瞬息没有往那方面想。
通讯器将信息投影在他面前。然而这些人都不是。
从第一眼见到夜的时候，就觉得眼前的人不那么真实，就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阳光底下一样。
苏瞬息手抵下巴思忖了一下，“查一下这个学院的巡视长是谁。”
“好嘞。”
“总巡视长是一个叫华修的男人，今年42岁。下面分巡视长的信息更新速度跟不上网络信息整理速度，所以……”他转头看瞬息的反应，发现了他脸上的异样，语速缓和了许多，“所以，在奥斯，在网络上公布这些时时刻刻都在变动的信息毫无意义，基本上，在半年之内，名单上的名字就会全部更新，因此，学院给这些职位虽然不高的人以奥斯公国最大的荣誉……”法里奥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苏瞬息一头倒在了床上一声不吭。
“小王子，你怎么了。”法里奥语气关切。他从没看过瞬息这副模样，脸色比生了病还难看。就算当时知道自己的成年试炼任务是将奥斯收归洪都王朝，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阴郁，顶多就是骂骂咧咧几句，嘲笑自己倒霉：明明都拜过罗曼女神了还是给我抽到奥斯……
为什么会没有这个人。
苏瞬息抬起自己的右手，今天下午，阳光穿过指尖的时候，尚且都留下了温热的感觉，是真实的，她把自己撂倒的时候，痛也是真实的，所有人对她的崇拜之情也是真实的。
隐匿在学院的杀手身份或许比巡视员身份更重要，那么确实有理由被排除在信息网之外。
可是，在信息时代，个人信息不存在于网络，就是以死人的身份活着。她无法出境，无法受到教育，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房产，生活上的方方面面都会受到限制。一个人怎么可能活地像是一阵风一样，来去不留痕迹。
“小王子？小王子……”法里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法里奥担心了起来，“这个叫夜的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苏瞬息点点头，“你是不知道奥斯有多危险，上学第一天我就被盯地够惨，不光是安保问题，她是个人才，对我的未来会很有益处，我打算挖走的。”
“这样啊，”法里奥点点头，那么为王子殿下谋人才也是他的任务，“也有一种可能，你现在要找的人，可能已经触及到该国的核心信息了呢，顺着她，或许能发现更多。”
对外封锁的消息，要怎么找呢？
“我远在国外没办法，可你人就在奥斯呢，不一定要借助信息网啊。”
“对！”苏瞬息一下子从床上翻起身来。奥斯最齐全的信息库就在身边——学院档案总部。
看到瞬息又恢复了活力，法里奥开心一笑。
“好了，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办法，你快去复习吧。”
“呜呜，听到小王子你的关心，我打算午饭多吃点。”
苏瞬息差点忘了，他们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法里奥又是个三餐不定的人。
触及到核心信息了吗？有点碰到某个圈子的边缘了吗？不把夜的消息尽早搞到手，苏瞬息觉得自己晚上难以入眠，他立马采取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