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无恙
马车一路南下, 经过崎岖的山区时,车轮承受不住,报废了。
燕明庭和小高试着修缮, 却是徒劳无功。
赵夜阑看了眼剩下的随行行李,好在已经折了一半,勉强还能塞下两个人,于是就把这辆坏了的马车给弃了,两人缩在后面那辆装行李的马车上。
如此行走了一天, 燕明庭还能受得住, 赵夜阑却耐不住折磨了,没地躺下就罢了,连坐着都不舒服, 又是山路, 颠簸得不行,晚上压根睡不着,两人就缩在狭窄的空间里聊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了,他问小高附近有没有城镇可以买马车的,小高为难地说这附近都是山, 恐怕还得一两日才能抵达最近的镇子。
赵夜阑绝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城镇就算了, 他现在就想吃口热饭喝口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升起一道炊烟, 道:“去那边瞧瞧。”
这一路他们除了住客栈,也时常在老百姓家借住, 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 也算是一种乐趣。
这附近鲜少人烟, 好不容易看见了炊烟,自然是要歇上一时半会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赵夜阑和燕明庭下了马车,放眼望去,这山野间竟然只有一户简陋的屋子,用土墙堆砌而成,屋顶还是茅草混泥土搭的,总觉得要是下场暴雨,这屋就得垮了。
“你觉得怎么样?”燕明庭征求赵夜阑的意见。
赵夜阑踌躇良久,还是决定歇一会,他现在是又渴又困,一时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小高先去查看附近的地形,燕明庭就带着赵夜阑走上前,叩响院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谁啊?”里面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听着年岁不大。
“我们是路过的,想借口水喝。”燕明庭道。
“这荒郊野岭的,你路过这里做什么?”少年的声音里还藏着几分警惕。
燕明庭笑了一下:“我们迷路了,这才不小心走到此处的,并非恶人。”
里面没有人答话,燕明庭却听到旁边响起一点动静,那少年竟然从院墙上探出个脑袋,打量了他们一眼,才走过来打开门,手里还拿着根柴火棒:“真是来借水喝的?”
“是的。”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却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少年看了半晌,没料到这荒野间居然还藏着如此俊美好看的人,对方眼睛明亮,不住地打量着他和燕明庭。
这时,里面又响起一道声音:“小五,是谁来了?”紧接着,另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也走了出来。
那少年立马卸下戒备的眼神,回头冲那男子笑了一下,才说:“路过的,想借口水喝。”
“那进来吧,几位吃饭了吗?我们正要用早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吧。”男子说道。
两人就等着这话呢,说了句打扰了,就跟着一起进屋了。
饭桌上,两人和少年沉默相对,各怀心思。
两人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些不同寻常,眼前这个容貌绝佳,小鹿一样的眼睛透着几分灵动,皮肤细腻白净,一看就没有长期风吹日晒过,可是手上却有水泡,像是短时间内干了很多活。
而在厨房盛粥的年轻男子,身上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乌发墨眼,风度翩翩,举止端庄大方,压根不似普通农夫。
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们是什么人?”少年忽然问道。
赵夜阑道:“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少年目光落在他的穿着打扮上:“看你们挺阔的样子,莫非是在游山玩水?”
“正是。”
少年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怎么是你们两个人出来玩?你们的妻子家人呢?”
燕明庭道:“我们就是一家人,他是我夫人。”
少年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燕明庭笑着看向赵夜阑,“是吧,夫人?”
赵夜阑置若罔闻,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面色一苦,茶水里面竟然掺了泥沙!
他正准备吐掉,那少年却突然握住他的手,激动地喊道:“兄弟!”
赵夜阑一惊,就把茶水咽了下去:“”
“诶,你小子干什么呢?”燕明庭忙把他的手拍开,谁知对方转头又把他的手握住,直呼兄弟。
“你瞎喊什么呢,知道我们大你多少吗?”
“大多少?我看你们顶多也就三十岁吧?这声兄弟我先喊为敬。”少年说。
“好眼光。”燕明庭反握住他的手,“弟弟,我这异父异母的亲弟弟诶。”
赵夜阑:“”
少年好奇道:“你们成亲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燕明庭道。
“哇!”少年立马冲进厨房,“你听见了吗?他们都在一起十五年了,你看他们多恩爱啊,我们一定也可以的!”
男子闻言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笑着和少年说:“知道了,先把粥端过去吧。”
“好。”少年端着粥放到他们面前,“快尝尝我未来夫人的手艺,他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所以我把这粥称作状元粥!”
两人低头一看,这都快干成稀泥的粥,实在没有什么胃口,赵夜阑:“你确定这粥能吃?”
“当然,五谷杂粮吃起来最香了,你们这种阔少爷是不懂的。”少年一边吃着糊粥,一边悄悄干呕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说,“真好吃,你们也快吃啊!”
二人:“”
赵夜阑险些都要怀疑他是想暗害他们的刺客了。
“不好意思,这里产不出什么粮食,所以只能煮干一点,好饱肚子。”男子又端了两碗粥出来,还有一盘小菜。
这粥若只是干倒还罢了,赵夜阑都能看见上面糊着的锅巴,他夹起碟子里的小菜,问道:“这是本地的特产吗?怎么是黑色的?”
男子羞赧道:“这是青菜。”
赵夜阑:“”
那少年却跟夹得飞快,小菜和着干粥,几乎是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燕明庭感慨道:“看得出你们是真心相爱。”
少年笑了笑:“哇,兄弟你真是慧眼识珠!”
男子看了眼少年,也温柔地笑了笑,随后扯住他的衣袖看了看,道:“这里破了个洞,等会我给你缝缝。”
“好,你可真能干!”少年表扬道。
赵夜阑头一次有种还没吃饭就齁住的感觉,挺新鲜,难免想起自己的朋友们,不知道看到燕明庭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现在这种感觉。
赵夜阑勉强吃了几口,燕明庭行军打仗的人却接受良好,已经吃完一碗了,还去厨房准备盛第二碗,结果发现锅里已经空了,这两人的日子也太拮据了。
男子扭头说:“不好意思,我原本只准备了两个人的,所以不太够。”
“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冒昧打扰,还把你们的早饭吃了。”燕明庭道。
少年却安慰男子说:“你看,我就说你做的饭好吃吧,他都去吃第二碗了,所以你要自信一点。”
“好,我会的。”
吃过饭后,少年去洗碗,男子拿出针线,给他缝衣服。
赵夜阑和燕明庭在一旁悄悄商量着给他们留多少饭钱,就听见厨房哐当一声,少年拿着碎碗走出来,哭丧着脸说:“我又打碎了一个。”
“没关系,比之前一下打碎八个有进步。”男子鼓励道。
二人:“”
赵夜阑望向那名男子,见他笨拙地穿着引线,跟个老太太似的,半天才穿进去,然后颤抖着手穿针引线,没几下就将手指戳出血了。
二人:“”
这两人能活下来,也真是不容易,两人一琢磨,还是多给他们留点救命钱吧。
两人离开的时候,少年却说和燕明庭一见如故,非要拉着他到一旁去聊聊。
而赵夜阑也被那名男子带进了屋中,小心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姓赵?”
赵夜阑一怔,诧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我猜的,二位气度不凡,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之人。虽然如今娶男人为正妻的事已经不新鲜了,可打破这个世俗的,却是十五年前轰动全国的一桩婚事。”男子双手作揖,“赵大人,在下仰慕大名许久,有幸能在此处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赵夜阑微微眯起眼睛:“你是?”
“家父姓沈,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如今翰林院掌院学士正是姓沈,育有两子,长子已经成家立业,唯有次子,听说早年就和人有了婚约。
“你怎会在此处?你不是快成婚了吗?前阵子你爹还给我递了喜帖。”赵夜阑好奇道。
男子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已经给柳家写过退婚书,如今又与小五两情相悦,还望赵大人莫要告知我父亲,等时机成熟后,我自会回京请罪。”
告别这两人后,赵夜阑和燕明庭重新上路,燕明庭却拿出一块玉佩,说:“我就瞧着那小子不一般,果不其然,他说他是江南柳家的人,托我拿着这块玉佩去柳家弄点银子过来,要给他未来夫人买碗买衣裳买大房子。”
赵夜阑一顿:“等等,你说他是谁?”
“江南柳家。”
赵夜阑倏地笑了起来:“巧了,他那相好,正是他的沈家未婚夫。”
“什么?!”
赵夜阑将事情说了一遍,燕明庭好笑道:“那咱们现在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罢了,都走远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说不定等新鲜劲过去,这事就算了。”赵夜阑笑道,“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多远。”
一个月后,两人再次来到了江南,先是在知州停留了几天,孙知府依然老当益壮,不过很快他就要带着夫人去京城了,去陪着女儿和外孙。
孙知府还给他们备上了好几坛荷花酿,燕明庭很是怀念这个味道。
赵夜阑也不禁想起上次在这里喝荷花酿的场景,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当时那份暧昧的情感即使到现在也依然鲜活如初,只要回想一下,就觉得心跳还是会加快,身体都沸腾了起来。
燕明庭将他抱上床,两人身上都带着酒香,如同坠进荷花池深处,摇摇晃晃不知人间几何。
两人途径知淮两州时,被很多人都认了出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当地的百姓一直很尊敬他们,而且民风更加开放。
当赵夜阑和燕明庭两人感情甜蜜时,老百姓们也似乎看到了表率,对于男子娶男子的事也就看得开了,甚至还有些人也去找老国师算命,看看自己能不能也找到命定之人呢,老国师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姻缘大师。
“看来咱们两人的感情是怎么也散不了了,不然老百姓都不得答应。”燕明庭自信地说。
赵夜阑:“你觉得我会在乎老百姓的看法?”
“那你在意在意我嘛。”
赵夜阑笑了一声,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咬了一口,风吹去马车的帘子,路过的百姓便看见他们心目中最好的赵大人和燕将军依然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欣慰的同时又有些羡慕。
到达渠州的时候,来接待他们的是王桂生,王桂生已经当了几年的巡抚,见到他们时,仍不禁感慨岁月似乎对他们格外包容。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有了衰老的迹象,可他们依旧如同当年,鲜衣怒马,并肩而立,风采不减当年,更添了几分沉稳。
以前这两人站在一起,背后面临的总是嘲笑与谩骂,而如今却成了世人口中的佳话妙谈。
他正兀自感慨时,就看见饭桌上的燕明庭端起了酒碗,正准备豪饮时,就被赵夜阑睨了一眼:“你今晚都喝多少了?”
“哎呀,难得与王桂生相聚嘛,十几年的情谊都在这碗酒里了!”燕明庭说道。
“我怎地不知你与他还有十几年的情谊?”赵夜阑幽幽道。
王桂生赶紧澄清:“我与将军素来不熟。”
燕明庭一哽,随后扭头看向赵夜阑:“就一碗,真的就最后一碗了。”
赵夜阑:“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
“真的是最后一碗了嘛。”燕明庭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这里的酒不醉人的。”
赵夜阑看了他半晌,终是松口了。
燕明庭一高兴,就喝高了,被搀扶着送回房间,刚放到床上,就勾住了他的腰,说着醉话道:“梦亭,睡觉睡觉。”
赵夜阑等了一会,见他迷迷糊糊要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拿开他的手,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重新回到桌上。
“等久了吧。”
“无妨。”王桂生笑道。
“你把运河的事再详细讲一下。”
“好。”
运河是六年前赵夜阑极力推动的措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当时来看是一项劳民伤财的举措,当时遭到了很多人的发对,还引起了一片骂声。但他力排众议,坚持要开运河,好在有江南百姓纷纷响应支持,才能顺利开始。
而江南这边其实主要是王桂生牵的头,当年他和王桂生书信往来讨论了许久,王桂生才决定去和百姓们游说。
而在前年已经竣工,两人针对目前的情况讨论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赵夜阑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难得相见,我还想与大人多聊一会呢。”王桂生笑道。
此处是城中最大的客栈,王桂生本想邀请他们去家中居住,可赵夜阑想着他拖家带口的,住进去不方便,还是选择了客栈。
两人闲谈起这些年的见闻,时间倒也消磨得快,正当他说到燕明庭做的傻事,王桂生放声大笑时,燕明庭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你们怎么还不回去睡觉?”燕明庭沉声问道。
说的是你们,可王桂生知道这是在针对他呢,他摇头失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将军还是个醋坛子呢,而且还是陈年老醋了。
王桂生邀请他们明日到府用饭后,才顺势提出告辞。
“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赵赵夜阑站起来。
“我不起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跟他聊一夜啊?”燕明庭道。
“我看你是没睡醒。”
“睡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我就吓醒了。”燕明庭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拥着他,低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有些醉意的,一直低声喊他的名字,“梦亭,梦亭”
赵夜阑习惯性地靠在他怀里,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低头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欢声笑语地提着花灯,今日可是元宵佳节。
“那几个灯笼挺好看的。”赵夜阑指着对面的楼,随口说了一句。
谁知燕明庭立马就跃了出去,去对面偷了两个大灯笼回来:“给你。”
“小心把你当贼抓起来。”赵夜阑接过灯笼,研究起上面的画来。
暖黄的光晕映照在他脸上,美好得就像画中的人。
燕明庭看得痴了,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要不许个愿吧。”
“许什么愿?”
“许愿你会爱燕芳礼一辈子。”燕明庭异常明显地暗示道。
“为什么不是你爱赵梦亭一辈子呢?”
“看来这些虚假的许愿仪式可以不用了,一定会实现的事还许它干嘛。”燕明庭突然笑道。
“是啊。”
两人将灯笼挂了起来,一起看万家灯火,看街上的孩子嬉笑怒骂,看空中炸开的火树银花。
看山河无恙,看所爱之人永远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