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赵夜阑将剩下的东西都交由覃管家去安排, 带着小高去了卧房,取出一张房契,交到他手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 也该成个家了。你拿着这房契去看看屋子怎么样,看看需不需要重新修葺, 再置办点新物件,再去找个喜欢的姑娘吧。”
小高看看房契, 再看看他,忙后退两步:“大人, 我要的是糖葫芦,不是房契啊。”
“我知道。”赵夜阑直接塞进他腰带里, 附耳低声道, “你长大了, 该有自己的去处了。若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 便去找你叔公安排,他自会给你重新安排一份好差事的。”
“我不要叔公。”小高嘴巴瘪了瘪,“大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赵夜阑叹气,好言相劝道:“难道你就不想娶妻生子吗?”
“不想。”小高毫不犹豫道。
“”
“娶妻生子就会变成覃管家那样的糟老头,我就要跟着大人。”小高忽然问道,“大人, 你是不是要死了?”
“”
“我爹去世的时候, 就是你这样的!你不要死, 我不要你死”小高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行了行了, 还没死呢, 我不会死的。”赵夜阑哄骗道, “既然你不想娶妻,那就留下吧。”
“嗯!”小高擦擦眼泪,猛点头,突然一顿,又飞快地擦了起来:“将军来了。”
赵夜阑看向外面,燕明庭果然走了过来,他低声道:“今日我们说的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知道了。”小高离开前,又小心翼翼地指着他手里的糖葫芦,“这个能给我吗?”
燕明庭一走进屋子,就看见赵夜阑将最后一根糖葫芦也给了小高,正欲开口,却见小高泪眼婆娑地转过身,拿着糖葫芦就跑出去了。
他几度张口,半晌才问道:“小高这是怎么了?”
“想家了。”赵夜阑不换不忙地坐下,旋即想起还买了些吃食,又起身去找吃的。
“我可看到了啊,你刚刚把糖葫芦给他了。”燕明庭跟上去,在他旁边转个不停,发觉他买了好些美食回来,心道这距离生辰还有好几日,也不怕放着坏了吗?
“怎么?你也想要?”赵夜阑取出会春楼的醉虾,打开纸袋,顿时香飘四溢。
“嗯,我也想家了。”燕明庭脱口而出。
赵夜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在谁的家?”
“哦我的意思是,我想爹娘和弟弟了。”
“那你吃不吃这些?”赵夜阑指着带回来的大鱼大肉问道。
“不,我就要糖葫芦。”
“什么毛病?”赵夜阑顺手拆开旁边的一个纸袋子,里面恰好是几根糖葫芦,便悉数给了他,“拿去吧。”
燕明庭满意了,拿着糖葫芦走到一边,听见赵夜阑召集所有的下人,把那些大鱼大肉都分了下去。
燕明庭:“?”
最后,燕明庭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看着下人们鱼肉鸡丝吃得好开心,后悔不迭。
“你今儿是怎么了?”燕明庭禁不住问道。
“一不留神买多了,放久了也要腐臭,不如叫大家都尝一尝。”赵夜阑道。
燕明庭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是接下来几天,赵夜阑都有些反常。
先是花大价钱给府里添置了好些物件,桌椅换成了上好的花梨木,木制屏风替换成了琉璃的,院里的杂草都拔了,鸡圈的篱笆修补了,鱼塘里也扔了些锦鲤,连“红烧”都有专属的特大笼子了,看样子是恨不得把将军府整个重新翻修一遍。
“不对劲,很不对劲。”燕明庭站在大堂内,看着又外出去采买的赵夜阑,微微眯起眼睛,问一旁的覃管家,“他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这还不明白吗?”覃管家笑得一脸欢喜,“大人这明显是在为你的生辰做准备啊,大方修葺府邸,不就为了让你住的舒心吗?”
“那他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给你的贺礼吧,毕竟头一次为你庆生,拿不准主意,便多买一些嘛。”
燕明庭恍然大悟地点头,竖了个大拇指:“还是覃叔看得通透。”
覃管家笑呵呵地摸着胡子,刚神气了一会,就拿起扫帚去清扫府邸了。
“对了,覃叔,你去西边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燕明庭想起另外一件事。
“谁要用?”
“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先备着吧。”
昨日他收到了钟越红的信件,按照路程,快的话也就这两日才到达边关,所以这封信是在路上的驿站里写的。信中简要说了几句路上的事,随后才提到她在驿站碰见了左冉。
左冉独自一人往京中赶来,说是要来找将军,却行色匆忙,连口水都没喝一口,就快马加鞭赶路去了。
钟越红也没能问出缘由,只知是出事了,便赶忙写信寄到京中来,事先通知一声。
如果是昼夜不停赶路的话,左冉应当与信件抵达的时间差不多。不管出了什么事,一见便知。
临近晚膳时分,赵夜阑还没有回来。燕明庭走到大门外张望了一会,一个男人跑到他跟前问道:“请问燕将军在府上吗?”
“我就是。”
“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男人递给他一封信,然后就跑了。
燕明庭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他将信揣好,沿着僻静的小路行走,来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前,按照信中指示,他接连扣了五声门,房门才打开。
燕明庭看向开门的小高,道:“什么事?”
“里面请。”小高示意他赶紧进去,然后守在门口。
燕明庭将信拿出来,朝桌边的人走去,随后放到他面前:“这么大费周章地叫我来这里,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就不能喊你出来了?”赵夜阑反问道。
“自然是可以的。”燕明庭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后环顾一圈。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环境有些昏暗,他只好将椅子往旁边挪一点,方便看清楚赵夜阑的脸。
赵夜阑侧过头,他不偏不倚地回视,龇牙一笑:“特地跑到这里来见面,到底所谓何事啊?”
“给你介绍位朋友。”
“朋友?谁啊?”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不轻不重的五道敲门声,小高透过窗子往外瞧了一眼,才打开门。
燕明庭疑惑地看向大门口,一时没看清,待对方走进来后,才瞠目结舌地指着来人,半晌说不出话。
来人似乎也没想到还有旁人在,原地怔了一下,才疑惑地看向赵夜阑:“将军怎么在此?”
“无妨,进来吧。”赵夜阑道。
“是。”来人收敛起惊讶的神情,镇定地走过来,在他另一侧坐下,恰巧与燕明庭面对面。
这下完全看清他的相貌了,燕明庭难掩内心的惊讶,大惊失色道:“阚川?!”
“燕将军,久仰,早就想登门拜访,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却不想是在这里与你会面。”阚川微微一笑,言谈举止间和赵夜阑还有几分相似,一看便是耳濡目染,又或者同道中人。
“你、你们不是针锋相对吗?”燕明庭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不怪他压根没往此处想,他从回京后,头一次和赵夜阑一起上朝,便亲眼目睹了阚川请求废除赵夜阑的官职,又从百官口中得知这两人朝堂上经常发生口舌之辩,即使赵夜阑去了翰林院,也时不时被阚川反复提及鞭挞。
本来他还挺欣赏阚川的性子的,若不是他总公然辱骂赵夜阑,说不定还能结交成好友,实在是没想到哇
“看来这障眼法连燕将军都被蒙骗过去了,是不是说明我演技尚可啊,赵大人?”阚川笑着看向赵夜阑,赵夜阑亦是一笑。
“那当日朝堂上你请求废除他的职务,实际上是”
阚川看了赵夜阑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知今晚特地找他前来的用意了,是想交代底牌给燕将军,看来他们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要更近一些。
“是赵大人的主意。”阚川道。
燕明庭一点就通,想必是赵夜阑从赐婚圣旨中看出皇上背后的用意,索性以退为进,让阚川来当这个首当其冲的人,因此备受皇上赏识,成为清流们的拥趸,破格擢升也没有出现异议。如今成了新的殿前红人,却没有人像辱骂赵夜阑一样去辱骂他,反倒得了不少支持的力量。
而赵夜阑看似退出了朝堂,实则依旧把握着最大的力量。而且也不用整日上朝,腹背受敌,避到翰林院去偷闲,与一群进士打交道,反而轻松快活。
燕明庭起初见他被贬后毫无颓废之色,只当他是乐观的接受命运安排罢了,却不想原来早有安排,他还是小瞧了赵夜阑啊。
“那上次我们提前得知越红进宫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的?”
“不错,皇上找我商议此事,我想着此事非同一般,便将消息传给了赵大人。”阚川说道。
原来这就是赵夜阑安在朝中的人,当时警告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把朝中眼线给暴露了,确实后患无穷。
难怪恩荣宴上,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呢。
“大人,近日右相在朝堂上好几次以政务繁多为由,向皇上纳谏邀请你重回朝堂,被我暂时拦了下来,这事你看如何处理为好?”阚川问道。
“拦下来,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赵夜阑知道李津羽是为了偿还他儿子的赌债,又或者是为了燕明庭,才有此举。但李津羽毕竟不知道他是故意退下来的,幸亏阚川机警,没有得到他的授意前,及时反对了李津羽的建议,这也让清流们更是对他马首是瞻。
“好。”阚川又说道,“昨日蒙族王室来信,想与公主和亲,你觉得这事和还是不和?”
“我朝如今公主只有一位,还未及笄,自然是不和。”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老王爷却坚持要和亲,他想让自己的女儿以郡主的名义出嫁。”
老王爷乃是先皇的弟弟,一个闲散王爷,家里只有几个女儿,担心家产无人继承,一边纳妾生子,一边四处用女儿拉拢权贵,这下竟然将主意打到蒙族王子那边去了。
赵夜阑笃定道:“坚决不行,蒙族人才投降,咱们就送公主郡主去和亲,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蒙族这不过是在试探,一旦见我们退让,往后要求的只会更多。再者说了,他们是不是忘了是怎么投降的?燕家军虽然班师回朝了,可还没死呢,有何可惧?”
燕明庭为之一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没错。”
“好,那明日我便与那老王爷好好争一争。”阚川笑道。
赵夜阑颔首,还有另一件事要嘱咐:“淮南地区水报信件中称可能有洪灾之险,朝廷已经下放灾银,但我却听江南来的人说已晴了十来日,这事去派人核实核实,到底是江南人口误,还是水报员谎报灾情。”
“是。”阚川忧虑道,“天灾最难,朝廷一接通知便准备了银两,唯恐耽搁了灾情救治。这水报员又是刚设置不久的官职,就怕有人利用这个和天气多变为由,虚假瞒报。”
燕明庭听着他俩讨论起朝堂上的事,渐渐接受这个事实,没料到这浓眉大眼的阚川,竟然也是和赵夜阑一伙的,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赵夜阑说得多了,咳嗽了两声,阚川关心道:“大人你这身体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
“平时可要多注意些啊,我还等着你风光回来,与你一道共事呢。”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燕明庭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赵夜阑撤职的那日,散朝后阚川曾当着百官的面说:“赵大人,我很期待再次在朝堂上见到你。”
赵夜阑又是怎么说的?哦,他说:“等我重新回来的时候,你最好还活着。”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燕明庭,都以为他们是冷嘲热讽,却不知是戏中有真言啊。
蜡烛快要燃尽,夜已经深了,赵夜阑让燕明庭先一步离开,然后打开一直摆在桌上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玉如意和金锁,道:“你孩子快出生了吧?到时我可能无法亲自到场喝杯满月酒,便先私下将见面礼交付于你吧。”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得秋天才出生呢,现在就送见面礼,未免太早了些。”阚川道。
“只是路过时碰巧看见了,便买了下来,你若是不喜欢,我再重新换一个礼物就是。”
阚川忙笑着收起来:“够了够了,那就多谢赵大人了。既然提到孩子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大人你可否愿意做我孩儿的义父?”
赵夜阑眨了下眼,道:“不”
“大人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反正我和郦娘只认定你了,我俩能在一起,多亏了大人你。其他那些感激的话,我就不再赘述了,我能有今日全亏了大人,我唯一敬佩的人也只有你,毕竟不是谁都能甘愿背负这么多骂名的。”阚川掷地有声道。
赵夜阑倒觉得自己没他说得这么伟大,反正这些糟心事都是赵夜阑做的,与他赵梦亭又有何关?
“此事还是等你孩子出生后再说吧,现在提这些还为时尚早。”
届时他已在世人眼中消失,赵夜阑这个名字,伴随着污名也罢,权力也罢,都会随着时间被彻底掩埋在历史的墓碑里。
而活着的是赵梦亭,自由一生。
谈话结束后,两人前后脚离开,赵夜阑走出院落一段距离,就听到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我想等等你,不成吗?”燕明庭道。
赵夜阑耸耸肩,继续往前走,这人也不跟上来,始终与自己维持着一小段距离。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对方。
燕明庭笑道:“我就想看看,你这身后,到底还有多少人呢?”
赵夜阑眉头一挑:“那你看见了多少人?”
“我横看竖看前看后看,你这后面”燕明庭手指转了一圈,最后指向自己,“也就我一人。”
赵夜阑嘴角勾了一下。
晚上躺下后,燕明庭才好奇道:“阚川如今的势力已经大了许多,你就不怕哪天他不听你的话,反咬你一口?”
“我敢给他向上的权力,自然也有将他拉下来的法子。”赵夜阑道,“而且他生性重情重义,不会轻易反水。你若是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去找他。”
“你今日特地让我见他,现在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让他帮我查父亲的案子?”燕明庭问道。
赵夜阑沉默了一瞬,道:“我也会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帮你的忙,阚川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可以多观察些时日,再做决断。”
这正是今日他组织这场会面的原因,如果说离开前,还有什么是能为燕明庭做的,便是这件事了。
“你是不是想撂挑子了?”燕明庭道,“所以才找了个接盘的人来?”
话糙理不糙。
赵夜阑反激道:“不过是想为你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你爱用不用。”
燕明庭果然没再吭声了。
隔天,赵夜阑从翰林院回来,老远就听见热闹的动静,随后轿子停了下来,他走出去一看,原是有人一次性纳了两位美妾,来往瞧热闹的人把路都堵住了。
他只好吩咐轿子绕回去,自己带着小高步行过这段路程,余光瞥见站在门口满面红光的主人,年轻得很,一直炫耀自己的妾室多么惊为天人。
妾室
自己走了以后,燕明庭也会重新娶妻纳妾了吧?燕家本身就人丁稀少,若是他这个皇上硬塞进去的男人死了,续弦生子再正常不过。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耳边响起一道风凉话:“你在看什么呢?也想看看人家的美妾吗?”
赵夜阑一惊,回过头去,鼻翼擦过燕明庭的脸颊:“你怎么在这?”一天天神出鬼没的,是有多闲?
燕明庭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又佯装怒道:“我恰巧经过,就看见你站在这望着别人府里的美人发呆呢。”
赵夜阑不欲与他争辩,继续前行,燕明庭紧随其后。绕过几个巷子,进入主干道,眼见着就要到将军府了,突然不远处有人喊了声燕明庭:“将军!”
两人一同回过头,就见一匹马急停下来,马蹄高高扬起,险些踩到赵夜阑,燕明庭及时将他拉开,站到一旁去。
马背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脸庞白皙,五官英气,却又不失风采,明眸善睐,只是衣衫有些脏臭,头发凌乱,嘴唇干涸,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有些沧桑。
“左冉。”燕明庭看清来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认识?”赵夜阑话音刚落,就见那名女子干脆利落地下马,双膝却好似没有力气一般,膝盖一弯,燕明庭刚伸手准备去扶,对方就直接载倒在燕明庭的身上。
赵夜阑:“”
“将军,出事了。”女子眼泪夺眶而出,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你帮帮我们,行不行?”
见状,燕明庭就知是大事不妙,忙搀扶着她:“先回去细说,厢房已经给你备好了。”
赵夜阑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也就罢了,居然连厢房都一声不吭备好了?
他给小高使了个眼色,寒声道:“去让顾袅袅查查,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是谁?”